六月的骄阳似火,将诏狱的青石地烤得滚烫。
可甬道里,却依旧浸透着刺骨的寒意。
朱厚照披着石青常服,身后跟着陆炳,靴底碾过地上的草屑,发出细碎声响。
空气里,霉味与血腥气弥漫,混着暑气蒸腾,恰似一锅熬坏了的药汤。
“陛下,前面就是刘健的牢房了。”
陆炳压低声音,手里的刀鞘在石壁上蹭出轻响。
朱厚照点点头,示意陆炳不必跟随。
他独自走到牢门前,铁栏上的锈迹被汗手摸得发亮。
刘健正背对着门坐着,听见动静,缓缓转过身。
他的头发已花白如霜,身上的囚服洗得发白,却浆洗得干净,脊梁骨依旧挺得笔直。
“陛下倒是稀客。”
刘健声音沙哑,却没了往日的戾气。
“是来送老臣最后一程?”
“算是。”
朱厚照靠着铁栏,目光扫过牢房角落的破草席。
“赐自尽的旨意,想必你已经听说了。”
“听说了。”
刘健笑了笑,眼角的皱纹堆成沟壑。
“比起凌迟,这已是天恩浩荡。老臣谢陛下隆恩。”
朱厚照有些意外。
他本以为会看到涕泪横流的求饶,或是破口大骂的怨毒,却没想到刘健如此平静地接受。
他盯着刘健的眼睛:“你不恨朕?”
“恨?”
刘健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瓷片,在手里摩挲着。
“老臣从成化年间入仕,见过三任皇帝。宪宗爷刚愎,孝宗爷宽厚,陛下您……狠辣。”
“可狠辣未必是坏事。孝宗爷的宽仁,养出了太多蛀虫,老臣就是其中一个。”
“陛下这一刀,砍得虽痛,却砍得对。”
朱厚照的手指在铁栏上顿了顿。
他忽然想起暖阁里韩文的哀求,想起内阁值房里官员们的恐惧。
再看看眼前这个坦然赴死的老人,心里竟泛起一丝复杂的滋味。
“你藏在吏部档案库的账册,朕看过了。”
朱厚照道。
“成化二十三年,你为了保太子(后来的孝宗),给汪直递过密信,说‘东宫不稳,可借边军施压’——这事,你后悔吗?”
刘健的手猛地一颤,碎瓷片划破了掌心,血珠滴在草席上。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长叹一声:“悔?不悔。”
“那时先帝年幼,若被汪直扳倒,大明怕是又要乱了。老臣宁愿担着骂名,也得保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