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外的寒风,吹灭了最后一盏灯笼。
灯油泼在冻硬的泥地上,凝成暗黄色的斑。
陈献策踩着碎月光,奔回京郊的土地庙。
这里成了罢考士子最后的聚集地。
庙门还挂着“东林同盟”的破布幡。
三十余名举子围坐在篝火旁。
火星溅在破旧的供桌上。
孔闻謤正翻看着家书。
信纸边角卷皱,是从江南辗转寄来的。
苗吉泰则用树枝在地上画着“罢考联盟分布图”。
圈圈叉叉画得密密麻麻,却已看不出完整轮廓。
“都别等了!”陈献策掀开门帘冲进来。
棉衣上沾着霜花,头发上的冰碴子簌簌往下掉。
“钱谦益带来消息,陛下不仅增了三百名额,还下了严旨——再闹就革功名、禁考三代!”
篝火旁瞬间炸开了锅。
惊得火星窜起半尺高。
“革功名?那我十年苦读岂不是白费了?”秦元佐猛地站起。
手里的家书飘落在篝火中。
纸页“哗啦”卷缩,瞬间烧成灰烬。
连“爹盼你归”三个字都没来得及看清。
苗吉泰一把揪住陈献策的衣领,指节泛白。
“你说什么胡话?我们在破庙里熬了三天三夜,不是说好同生共死吗?”
“同生共死?”陈献策甩开他的手,力道大得让苗吉泰踉跄后退。
“京城的举子都散了!刚才我路过报国寺,看见他们买笔墨纸砚,说要回家备考,没人愿陪我们陪葬!”
孔闻謤捡起烧焦的家书碎片,指尖被烫得发红,声音发颤。
“我爹在信里说,若我被革功名,家族就会把我逐出族谱,永不得入孔家祠堂……我不能不孝。”
“不孝?”陈献策怒极反笑,一脚踹在篝火旁的木柴上。
火星溅了众人一身。
“李三才被夷三族时,他儿子怎么没说不孝?吴昌时被凌迟时,他爹娘怎么没怕革功名?”
“那不一样!”秦元佐吼道,嗓子都哑了。
“他们是官员,早有功名在身!我们是举子,连官场的门槛都没摸到!我们还有前程可以拼!”
争吵声盖过篝火的噼啪声。
举子们分成两派。
激进者拍着胸脯要“闯宫门死谏”。
务实者却低着头默不作声,脚悄悄往庙门挪。
裂痕像冰纹般在人群中蔓延。
从脚下的泥地,爬向每个人的脸。
“都住口!”钱谦益的声音突然从门外传来。
他披着黑斗篷,斗篷上沾着夜露,脸色疲惫得像熬了三天三夜。
举子们瞬间安静下来,齐刷刷看向他。
这位东林党重臣,是他们最后的希望,是能跟陛下对话的人。
“你们以为罢考能逼陛下让步?”钱谦益走到篝火旁,踢飞地上的树枝,露出下面“北方名额分配表”的残纸。
“陛下手里有王在晋筹备的百万石漕粮,京城饿不死;北方士子盼名额盼疯了,巴不得我们闹得更凶,他们好趁机上位!我们根本没有胜算!”
苗吉泰不服,往前凑了一步。
“可我们有江南士绅支持!他们答应罢市断漕,让陛下断粮!”
“支持?”钱谦益冷笑一声,从袖中掏出密报,密报上盖着东厂的暗印,是他花银子买来的。
“江南绸缎庄昨天就开门营业了,苏州港的漕粮船今早动了十艘!士绅们比你们精十倍,绝不会拿家族的盐场、布庄赌!”
他盯着秦元佐,眼神锐利。
“你以为革功名只是说说?昨日苏州已有三名举子被摘了头巾,他们的父亲当场就上吊了,尸体还挂在府门外!”
秦元佐的脸瞬间惨白,踉跄着坐回地上,后背重重撞在柱子上,疼得他倒抽冷气,却没力气喊疼。
钱谦益又看向孔闻謤,语气缓和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