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的清晨来得格外早,东方刚泛起一抹鱼肚白,像宣纸上晕开的淡墨,尚未褪去的晨星便已恋恋不舍地悬在天际,像被遗忘的碎钻。叶法善跟着崔道演登上观星台时,山雾还未散尽,丝丝缕缕地缠绕在松林间,将苍劲的枝干晕染成一幅水墨画。空气里浸着夜露的湿冷,吸进肺腑时,带着松针与泥土混合的清苦,激得人打了个轻颤。
“观星有‘三时’:旦、夕、昏中。”崔道演的声音在晨雾中散开,带着几分沙哑,却异常清晰。他裹了裹身上的粗布道袍,袍角被山风掀起细小的弧度,“这三时便是观星的钥匙,少了哪一样,都像缺了条腿的桌子,站不稳。”
他抬手指向东方天际,那里的太白星正被渐强的晨光冲淡了锋芒,银白色的光芒蒙上一层淡淡的金纱,像即将隐退的将军。“旦时观‘启明’,就是看太白星在日出前的方位。你瞧它此刻的高度,比昨日低了半指,且稍稍偏南,这便兆示着今日午后或许有微风,天不会太燥热。”他顿了顿,又转向西方,那里的星群已淡不可辨,“夕时观‘长庚’,则要测太白星在日落后的轨迹。若它轨迹偏北,明日多半是晴天;偏南,便可能有雨。”
叶法善顺着他的目光望去,东方的晨雾中,太白星的轮廓渐渐模糊,仿佛在与黎明做着最后的告别。他默默记下崔道演的话,指尖无意识地在青石台上画着方位,试图将星辰的位置与气象的关联刻进心里。
崔道演的目光转向正南,那里的参宿在熹微的晨光中依旧清晰,三颗主星连成一线,像一柄倒置的勺子,旁边四颗小星组成的勺柄微微上扬,透着几分俏皮。“最要紧的是‘昏中’,也就是黄昏时位于正南的星。”他的语气郑重了些,“《夏小正》里记的多是昏中星,比如‘正月,鞠则见,初昏参中’,说的就是正月里,初昏时分参宿恰好在正南。”
他俯身捡起一根枯枝,在观星台的石板上画了个简易的星图,将参宿的位置圈出来:“此刻初昏,参宿在正南,是为‘参中’,按《夏小正》的说法,这该是正月的标志。但你我都清楚,如今已是七月,按常理,昏中星该是心宿才对。”
叶法善不解地皱起眉:“为何会有偏差?”
“只因‘岁差’。”崔道演吐出两个字,见叶法善茫然的神色,便用枯枝在地上画了个圆圈代表黄道,又在圈中心画了个小点代表北极星,“你看这北极星,看似固定不动,实则天地跟着天轴像个陀螺般缓缓摆动,这便让星辰的位置慢慢偏移,就像人走路,走得久了总会偏航。过一百年,中星的位置就会差出一度左右。”
他用枯枝在圆圈上点出两个点,间距约莫一寸:“甘德、石申那时的昏中星,与如今已差了不少。观星不知岁差,就像按去年的日历算今年的节气,是刻舟求剑,闹笑话事小,误了大事才要命。”
叶法善盯着地上的图,忽然想起现代天文学中“地球自转轴进动”的概念,原来古人早已通过观测发现了这一现象,只是用“岁差”二字概括。他心中一阵恍然,对古人的智慧生出深深的敬佩。
崔道演领着他走到观星台一侧,那里立着一套“圭表”——一根八尺高的木杆笔直地竖在青石基座上,木杆被漆成墨色,上面用朱砂刻着从底到顶的刻度,每寸又分十格,清晰规整,这便是“表”;木杆正南方的地面上,铺着一块长约两丈的长条青石,石面打磨得光滑如镜,上面刻着精准的尺度,与木杆垂直相交,这便是“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