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骊山,星斗满天,像谁把一把碎钻撒在了墨色的绸缎上,密得几乎要溢出来。叶法善跟着崔道演站在观星台——那是个用青石垒成的高台,约莫丈许高,台面被历年的脚步磨得光滑,中央摆着一块三尺见方的平滑石板,上面用朱砂刻着简易的方位刻度,东、南、西、北四字古朴苍劲,透着岁月的沉淀。
山风带着松针的清香掠过,崔道演裹了裹身上的粗布道袍,袍角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抬头望了眼星空,又低头看向叶法善,声音里带着清晨的微凉:“观星先识星,连星星的名字都叫不上,谈何观星象?就像行医不知药名,算卦不识卦象,终究是雾里看花。”
他抬起枯瘦的手指,指向头顶偏西最亮的一颗星,那星在晨曦未露的天幕上闪着银白色的光,像一块被精心打磨过的白玉:“那是‘太白’,也就是金星。晨出东方时,古人叫它‘启明’,像打开天的明灯;昏见西方时,唤作‘长庚’,意为长夜将尽的征兆。《甘石星经》里说它‘主兵戈,兆吉凶’,在雷法中属‘金雷’,性锐烈,像出鞘的利剑,劈砍时最是干脆。”
叶法善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太白星果然醒目,即使在群星中也能一眼认出。他想起《天官篇》里的记载:“太白者,西方金之精,白帝之子,上公,大将军之象也。”此刻再看,倒真觉得那星光里藏着一股肃杀之气,像披甲的将军立在云端。
“再看那边,”崔道演的手指转向东方,一颗青蓝色的亮星正从山峦后缓缓升起,光芒柔和却穿透力强,像浸在水里的蓝宝石,“那是‘岁星’,便是木星。它十二年绕天一周,每年行一舍,所以叫‘岁星’,古人用它来纪年。《夏小正》里说‘初昏,斗柄悬于下,则岁在十一月’,讲的就是看岁星与斗柄的位置定月份。”
他顿了顿,语气里添了几分温和:“这星主‘木雷’,性生长,像春日的草木。召雷时若遇岁星当空,雷气中会带着生机,劈过的地方,来年草木反而长得更旺,不伤根本。”
叶法善默默记下,心里将太白与岁星的光芒、方位一一比对,试图在脑海里刻下它们的模样。
崔道演从怀里掏出一个油布包,层层解开,露出一卷泛黄的竹简,竹片边缘已有些磨损,上面用篆字刻着密密麻麻的文字,间或有几个朱笔标注的星点图案。“这是《甘石星经》的残卷,”他的声音里带着敬畏,“战国时甘德、石申两位先贤,观天测星,记录了八百颗星,定了一百二十座星官,这便是后世观星的根基。你要学星象,先把‘五纬’‘二十八宿’认全了,这是入门的钥匙。”
“五纬就是金、木、水、火、土五星,”崔道演用手指蘸了点露水,在石板上写下“五纬”二字,“它们在星空中穿行,像五个信使,各有各的脾气。”他又画了个简略的圆圈代表天空,“二十八宿则是把周天分成二十八个区域,像地上的驿站,供日月五星歇脚。”
他一笔一划地在石板上画出连线,耐心讲解:“东方苍龙七宿:角、亢、氐、房、心、尾、箕。你看角宿二星,左右各一,像龙头上的两只角;亢宿四星排成一列,像龙的脖颈;氐宿四星聚在一处,像龙的胸膛……”他边画边念,声音在寂静的山间格外清晰,“北方玄武七宿:斗、牛、女、虚、危、室、壁,像龟蛇交缠;西方白虎七宿:奎、娄、胃、昴、毕、觜、参,像猛虎下山;南方朱雀七宿:井、鬼、柳、星、张、翼、轸,像凤凰展翅。”
叶法善跟着辨认,眼睛在星空与石板间来回切换。起初总是记混,明明是尾宿,却错认成箕宿;把氐宿的四颗星当成房宿的钩状星群。崔道演也不恼,只是让他拿过笔墨,在废纸上反复默写二十八宿的名字与星数,写错一个,就罚他在观星台上多站一个时辰,直到能准确复述为止。
青禾看他站得腿酸,便在一旁用石子摆出简易的星图,用不同颜色的石子代表不同的星宿,指着石子说:“道长你看,这三颗红石子是心宿,像不像糖葫芦?旁边这四颗蓝石子是尾宿,像不像小尾巴?”他的比喻虽稚气,却让叶法善的记忆清晰了许多,倒也添了几分趣味。
三日后,天刚蒙蒙亮,崔道演便来考他:“心宿有几颗星?主什么?”
叶法善几乎不假思索,答得流利:“心宿三星,中星最亮,为明堂,主天子;前星稍暗,为太子;后星最暗,为庶子。《天官篇》说‘心为明堂,大星天王,前后星子属’。对应雷法,心宿当空时,召‘社雷’最灵,因其主‘中央土’,能调和四方雷气。”
崔道演听了,脸上露出一丝笑意,像冰霜初融:“还算不错。”他转身从墙角翻出一个布包,解开一看,里面是几枚青铜铸造的星官模型,苍龙昂首,白虎咆哮,朱雀展翅,玄武缩颈,做工古朴,星点的位置与天上的星宿一一对应。“这是按《甘石星经》做的‘四象模型’,你每日对着模型认星,摸透它们的形状,七日后方能学观星变。”
叶法善接过模型,青铜的冰凉透过指尖传来,模型上的星点凹凸有致,仿佛把一片星空握在了手里。
夜幕再次降临,叶法善捧着星官模型,站在观星台上,逐一对照天上的星辰。当他终于准确认出心宿三星——那三颗星连成一串,像一串红宝石挂在苍龙的胸膛位置,忽然觉得那些遥远的星辰仿佛有了生命。它们不再是冰冷的光点,而是天地运行的坐标,是雷气流转的脉络,每一颗都藏着古老的密码,等着被读懂。
寅时的骊山,星斗满天,像谁把一把碎钻撒在了墨色的绸缎上,密得几乎要溢出来。叶法善跟着崔道演站在观星台——那是个用青石垒成的高台,约莫丈许高,台面被历年的脚步磨得光滑,中央摆着一块三尺见方的平滑石板,上面用朱砂刻着简易的方位刻度,东、南、西、北四字古朴苍劲,透着岁月的沉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