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放下手中的书卷,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一种洞察世事的平静。
赵俨老成谋国,其言不虚。他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冰珠落玉盘,骆谷道险,粮运艰难。诸葛亮尚不能由此取关中,况曹昭伯乎?他微微侧首,看向沉稳的长子,师儿,你可知此战结局?
司马师垂手恭立:父亲,曹爽志大才疏,夏侯玄清谈之士,二人统军,入此死地,必败无疑。
司马懿颔首,非但必败,且是惨败。十万大军,能生还者,恐十无三四。他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那深邃的眼眸深处,却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旋即被更深的谋算取代。
沉默片刻,他忽然道:取帛笔来。
司马师依言奉上。司马懿略一思忖,提笔蘸墨,开始书写奏表。他的笔迹沉稳有力,措辞却极尽恭顺谦卑。
表中,他先感念陛下天恩大将军信赖,继而以臣虽老病,犬马之心未泯为由,主动举荐次子司马昭——粗通军旅,略晓战阵——随军出征。恳使其效力军前,虽执锐披坚,亦无所辞,庶几得报国恩于万一......
这是一步精妙的棋。于公,他司马懿忧心国事举贤不避亲,姿态无可指摘。于私,他将一颗最关键的棋子,合法地送入了曹爽的核心阵营。司马昭此去,是眼睛,能看清前线一切虚实真伪;是耳朵,能听取军中各方动向;更是一根楔子,能在关键时刻,牵制甚至影响夏侯玄的决策,保护司马氏在军中的旧部势力,将伤亡和损失降到最低。
曹爽接到这份奏表,果然如鲠在喉。他岂愿让司马家的人掺和进来?但司马懿此举占尽大义名分,他若拒绝,反倒显得自己心胸狭窄,排斥异己。在邓飏一孺子,安能坏事,正好置于眼下监视的劝说下,曹爽最终还是捏着鼻子准了奏,任命司马昭为征蜀将军,归夏侯玄节制。
是日,洛阳城外,旌旗招展,号角连营。曹爽登上高台,检阅着即将开拔的大军,阳光照在他明光锃亮的铠甲上,反射出耀眼却虚幻的光芒。他志得意满,仿佛胜利已然在握。
与此同时,太傅府那扇终日虚掩的后门悄然开启,一身戎装的司马昭向父亲与兄长默默行礼,翻身上马,汇入了滚滚西去的铁流之中。
司马懿独立于庭院深处,负手遥望西方天际。那里,秦岭的轮廓在春日晴空下显得格外沉郁。风中带来远方的尘嚣与战鼓声,他微微阖目,一句低语消散在风中,带着命运的冰冷与决绝:
且看骆谷,如何葬送这十万生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