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坤宁宫,晨雾还未散尽,桂树的甜香已裹着药罐里飘出的苦气,在廊下缠成一团。凌云抱着食盒,指尖被梨木柄硌得发疼,跨进门槛时,靴底沾着的桂花瓣簌簌落进砖缝——那是昨夜他特意从御花园折的,想让药膳带点清香气。
周阿婆正踮着脚往皇后榻头的铜炉里添麝香,银白的麝粉顺着炉盖的缝隙漏下去,烟雾里带着股辛辣的暖。老人见他来,慌忙用帕子擦了擦沾着香灰的手,声音里带着点急切:“大人来得巧!娘娘方才还说嘴里发苦,像含了块没化的黄连,这茯苓山药粥该能压一压。”
食盒是竹编的,裹着层浅蓝粗布,掀开时热气“呼”地涌出来,带着蜜渍桂花的甜香。皇后半倚在鎏金软榻上,月白寝衣衬得她脸色更显苍白,却还是撑着要坐起,鬓边的珍珠步摇晃了晃:“凌大人,又劳动你跑一趟。”
“娘娘躺着。”凌云将食盒放在妆奁旁的小几上,又取来柄银匙——匙柄雕着并蒂莲,是上次周阿婆偷偷塞给他的,“臣熬了半个时辰,米都熬化了,您尝尝。”
皇后舀了一勺粥,米浆在匙里晃成琥珀色,她抿了两口,眉心忽然蹙起来:“甜是甜,可这舌苔……”话没说完,她已下意识伸出舌头,舌尖在唇上轻轻扫了一下,像蝴蝶碰了碰沾着晨露的花瓣,却带着藏不住的疲惫。
凌云的呼吸顿了顿。他早想观察皇后的舌苔,却苦无机会——上次诊脉时皇后刚喝了安胎药,舌苔被药汁染得发红,根本看不清。此刻她主动伸舌,烛火在纱罩里晃,将舌苔照得透亮,他立刻起身,凑到妆奁铜镜前,指尖虚虚悬在皇后腕边,生怕碰着她。
舌体胖大如馒,边缘的齿痕深陷进肉里,像被牙齿咬过的馒头边;苔色白腻得像浸了水的棉絮,层层叠叠裹在舌面上,连舌尖都沾着点腻苔;最惊人的是舌底——两根青紫色的静脉蜿蜒而出,像团揉皱的墨线,从舌根一直延伸到舌尖,颜色深得几乎要渗出血来。
“娘娘这舌苔……”凌云喉结动了动,声音里带着点抑制的紧张,“可是近日总觉得胸口发闷?夜里睡觉,腿会不会抽筋?”
皇后愣了愣,指尖抚上自己的胸口:“你怎知道?前日夜间胸闷得紧,像压了块石头,腿还抽了半宿,疼得我直冒冷汗……”她又伸手按住小腹,寝衣下的腹部微微隆起,“还有这里,总像揣着块浸了水的棉絮,胀得慌,连呼吸都费劲。”
凌云没接话。他在袖中摸出个青瓷小瓶,倒出些薄荷粉——那是用晒干的薄荷叶磨的,带着股清凉的苦香:“娘娘,这是臣新配的香粉,掺在粥里,能醒脾开胃。”实则,他是想借递香粉的动作,再仔细看一眼舌底静脉——那抹青紫比先前更重了,像要挣破皮肤,露出里面的血丝。
周阿婆收拾食盒时,凌云借口“查看药渣”,留在了坤宁宫偏厅。偏厅的烛台上燃着支牛油烛,火光摇摇晃晃,将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像株被风吹弯的竹。他铺开张宣纸,指尖夹着支狼毫笔,借着烛火飞快画着舌象图:
先画舌体——圆滚滚的,像颗泡发的枣;再画齿痕——深深的,像刻在上面的印子;然后是苔色——白腻腻的,像团没拧干的棉花;最后是舌底静脉——曲曲折折的,像条冻僵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