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不再是那种吞噬一切的、令人绝望的浓稠。它变得浅淡,如同被稀释的墨汁,边缘透出些许模糊的光亮。疼痛,如同潮水退去后留在沙滩上的余波,依旧一阵阵地拍打着凌云的意识,但不再是那种能将人彻底撕碎的惊涛骇浪。它变得可以忍受,变成一种明确的、可定位的、来自左肩伤口的持续性钝痛,以及全身肌肉过度透支后的、深入骨髓的酸痛。
他悠悠醒转,不是骤然惊醒,而是如同潜水者缓缓浮出水面,意识一点点重新凝聚。首先恢复的是听觉,耳边是庙外风吹过荒草的沙沙声,以及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干渴到极致的嗬嗬声。然后是嗅觉,那股浓烈的、属于自己的血腥味和伤口脓液的腥臭依旧刺鼻,但似乎……不再带有那种令人心悸的、象征死亡蔓延的甜腻腐败气息。
他尝试动了一下手指,一阵剧烈的、牵扯到肩伤的痛苦让他瞬间彻底清醒。他躺在地上,没有立刻起身,而是先进行了一次快速的内部扫描。
左肩伤口火辣辣地疼,是那种创面暴露和炎症反应带来的灼痛,但之前那种深入骨髓、仿佛有异物在内部搅动的胀痛和搏动痛,显着减轻了。全身的肌肉如同被巨轮碾过,酸痛无力,这是体力严重透支和应激反应后的正常表现。
头脑是清醒的!没有高热带来的那种混沌、模糊和光怪陆离的幻觉。思维虽然缓慢,如同生锈的齿轮,但逻辑清晰。他能清晰地回忆起之前对自己进行“清创手术”的每一个血腥细节,而不是断断续续的噩梦碎片。
一种奇异的轻松感,隐隐浮现。并非身体上的舒适——事实上,他现在感觉糟透了——而是一种精神上的重负被移开的感觉。就像背负着一块不断增重的巨石登山,如今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至少那块石头被搬走了。那个不断释放毒素、蚕食生机的“毒瘤”,被他自己亲手剜除了。
这个认知让他精神一振。不能耽搁!清创只是第一步,术后处理同样关键,否则前功尽弃!
求生欲驱动着他几乎散架的身体。他用右臂肘部支撑,极其缓慢地、避免任何牵拉伤口地,将自己从仰卧变为侧卧,再艰难地坐起。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伴随着撕裂般的痛楚和眩晕,但他咬牙坚持着。
目光落在那个宝贝的破碗上,里面还有小半碗他之前预留的、相对干净的凉开水。他挪过去,伸出颤抖的右手,将碗端到嘴边,却没有喝。而是小心翼翼地、倾斜碗口,将清凉的水流,缓缓浇在左肩的伤口上。
“嘶——”冰冷的水流冲击着暴露的、高度敏感的创面,带来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他强忍着,仔细地冲洗着,将凝固的血痂、残留的脓液和坏死组织的细小碎屑一一冲掉。水流混着污秽,顺着他的胸膛和手臂流下,在地上汇成一小滩粉红色的污渍。
冲洗完毕,伤口露出了被清理后的真容。虽然依旧红肿狰狞,创面参差不齐,但那种令人作呕的黑色和灰白色腐肉已经不见,基底露出了星星点点的、带着血丝的鲜红肉芽组织。这是一个充满希望的迹象!
接下来是敷药。他拿过那个破药篓,取出之前采集的、相对新鲜的蒲公英,放在一块较为平整的石头上,用柴刀柄的另一端费力地捣碎。绿色的草汁混合着草浆,散发出浓郁的苦涩气味。他又从火堆旁收集了一些燃烧充分的艾草灰,灰白色,质地细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