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道周在哪?”韩爌的声音冰冷得像结了冰,每个字都带着寒气。
“在……在吏部衙门跟赵大人汇报情况,刚出来。”下属颤抖着回道。
韩爌没穿鞋,光着脚就往外冲。
寒风吹过他的官袍,掀起衣角,却吹不散眼底的怒火。
地砖的凉意从脚底窜上来,他却浑然不觉。
心里的寒意,比脚底的冷痛一万倍。
吏部衙门外,黄道周刚跟赵南星道别,手里还攥着汇报用的“士子安置名单”,就被韩爌拦住了去路。
“黄大人!”韩爌抓住他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指节泛白。
“叶向高为什么不给我写信?!”
黄道周愣了一下,连忙解释,另一只手想掰开他的手指。
“韩大人息怒!叶大人是真的为您好!您在朝中位高权重,陛下盯得紧,书信万一被截获,您就完了!”
“怕我被抓把柄?”韩爌猛地甩开他,力道大得让黄道周踉跄后退,撞在吏部的石狮子上,声音震得路过的小吏都停下脚步,手里的算盘“啪”地掉在地上。
“他是怕我抢了他的东林领袖位置!他是觉得我在朝堂上的分量碍眼,想把我踢出局!”
“韩大人,您误会了!”黄道周急道,额头上冒出汗。
“叶大人对您一直很敬重,当年还是他举荐您入阁的……”
“敬重?”韩爌冷笑一声,指着自己的鼻子,眼泪差点掉下来。
“敬重就是把我排除在核心决策之外?敬重就是让我像个傻子一样在朝堂上孤军奋战,他在福州坐收渔利?”
他深吸一口气,眼神里满是失望与愤怒,声音嘶哑。
“我算是看明白了,东林党从来不是什么‘天下为公’,就是叶向高、赵南星他们的私产!我们这些人,不过是他们用来争权夺利的棋子,没用了就扔!”
黄道周张了张嘴,想再辩解,却被韩爌狠狠推开。
“别跟着我!从今天起,东林党的事,我韩爌不管了!死绝了也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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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爌踩着寒霜走在宫道上,官袍下摆沾满泥污,光着的脚底板被石子硌出红痕,却毫不在意。
他想起刚入仕时,跟着叶向高高喊“澄清吏治、匡扶社稷”的口号,那时的热血与理想,像篝火一样热烈。
可现在,篝火灭了,只剩一堆冷灰。
连他心里的那点“东林魂”,都被这封缺席的信彻底耗尽了,变成了笑话。
远处的乾清宫里,朱由校正听魏忠贤汇报“士子散伙”的消息,手里把玩着刚雕好的鲁班锁,锁芯“咔嗒”作响。
“东林党倒是识趣,知道见好就收。”他拿起案上的“东林党内部名录”,指尖划过“韩爌”的名字,嘴角勾起一抹淡笑。
魏忠贤连忙附和,脸上堆着谄媚的笑。
“皇爷圣明!还是您的‘南北分卷’计高!听说韩爌因为没收到叶向高的信,正跟黄道周闹别扭呢,在吏部门口就吵起来了!”
“闹得好。”朱由校放下名录,眼神深邃得像潭水。
“让他们闹,闹得越大越好。东林党抱团才可怕,散了,就成了砧板上的肉,想怎么切就怎么切。”
他顿了顿,补充道。
“让人盯着韩爌,他要是真跟东林党撇清关系,说不定能当把新刀。”
土地庙里,陈献策独自坐在篝火余烬旁,手里攥着叶向高的密信,指甲把信纸抠出了好几个洞。
他突然站起身,把密信扔进余烬,看着纸页卷曲、燃烧,直到变成灰烬。
然后转身走进夜色,背影单薄却倔强,像一根不肯熄灭的火种。
东林党要“保全元气”,他却偏要争个对错,李三才的血,不能白流。
京郊的驿站里,秦元佐正对着铜镜整理头巾,铜镜是廉价的黄铜镜,照得人脸发虚。
他摸了摸头上的秀才巾,又拍了拍包袱里的备考书,眼神里满是对前程的渴望,早已没了往日的激昂,只剩“考上进士”的执念。
吏部衙门外,黄道周望着韩爌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从袖中掏出一封被揉皱的信。
那是叶向高让他转交韩爌的,刚才太乱,还没来得及递出去,就被韩爌的怒火打断了。
信上写着:“韩公在朝不易,暂避锋芒,待他日我回京,共掌东林,定不负公。”
可现在,信纸被揉得全是褶,像韩爌的心一样,再也展不平了。
这封信,再也送不出去了。
寒风吹过京城的街巷,卷起地上的枯叶,打在“东林同盟”的破布幡上。
东林党靠着妥协保住了表面的平静,没让陛下找到“灭党”的借口。
可暗地里的裂痕,却已像蛛网般蔓延开来。
韩爌的愤怒,陈献策的倔强,叶向高的算计,黄道周的遗憾,还有那些散了的举子。
他们终将在某一天,拼凑成一场更大的风暴,把东林党彻底撕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