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泰八年的初冬,天气已十分寒凉。
紫禁城中的气氛,也如同这天气一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郁和不确定性。
皇帝的病体时好时坏,已持续了一年多,虽尽力隐瞒,但日渐憔悴的容颜和愈发频繁的御医往来,还是让朝臣们心中有数。
一年前,朱祁钰深知自己积重难返,下旨允许太子朱见深开始参与朝会,虽然是旁听居多。
十一岁的朱见深,在陈兴数年来的悉心教导和万贞儿的精心照料下,已然褪去了不少稚气,变得沉稳安静。
这一日,朱祁钰的精神似乎稍好了一些。他挥退了左右,只留贴心内侍在殿外候着。
独独传召了朱见深到乾清宫的暖阁。阁内炉火温暖,药香与檀香混合在一起,弥漫在空气中。
朱见深恭敬地行礼后,垂手站在榻前。他看着榻上那个被病痛折磨得消瘦苍白的叔父,心中滋味复杂。
有同情,有敬畏,有疏离,也有那么一丝不易察觉的…对至高权力的茫然向往与恐惧。
朱祁钰靠在引枕上,温和地笑了笑,指了指榻边的绣墩:
“深哥儿,坐下吧。这里没有外人,就咱们叔侄俩,说说话。”
他的声音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卸下帝王威严的温和。朱见深依言坐下,姿态依旧恭谨,脊背挺得笔直。
朱祁钰轻轻叹了口气,目光有些悠远:
“时间过得真快啊…朕还记得你刚被皇兄立为太子那会儿,才那么一点点大。”
“被宫人抱着,穿着小小的太子礼服,眼睛怯生生的…转眼间,都长这么大了,都能帮朕分忧了。”
朱见深低声应道:“全赖皇叔教导庇护。”
朱祁钰摇摇头,语气带着几分真诚的感慨:
“朕这个皇叔…做得,或许并不算好。这些年,国事家事,纷扰不断,朕心力交瘁,对你…”
“或许有疏忽之处。有时静下来想想,你我本是至亲骨肉,却因这皇位江山,生出许多隔阂与不易来…心里头,也不是滋味。”
他顿了顿,看向朱见深,眼神温和甚至带着一丝歉然:“深哥儿,这些年,委屈你了。”
这番话,若是出自旁人之口,或许是试探或许是虚伪。
但此刻从病骨支离的朱祁钰口中说出,却带着一种人之将死其言也善的苍凉和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