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趁机让父皇把他们圈禁了?一了百了,永绝后患!”
朱高炽疼得龇牙咧嘴,却还是摇摇头,声音虚弱但坚定:
“妍儿,你不懂。父皇……他是怎么坐上这个位置的?他最怕的是什么?”
“他最怕的就是看到自己的儿子也像他当年那样,骨肉相残!”
“我今天要是落井下石,逼死了老二老三,父皇会怎么想?他会觉得我这个太子,心狠手辣,毫无亲情!”
“今天我能对亲弟弟下手,明天……是不是也能对他下手?我们一家……离玩完也就不远了!”
“而且…那是孤的亲弟弟啊!”
张妍闻言,悚然一惊,手中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她看着丈夫那双因疼痛而湿润、却闪烁着政治智慧的双眼。
第一次真正明白了他这份“仁厚”背后深沉的算计和如履薄冰的生存之道。
数日后,汉王府。
朱棣屏退左右,独自来到被软禁的朱高煦面前。
父子二人相对无言。最终,朱棣长长叹了口气,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疲惫和诚恳:
“老二,是爹……对不住你。”
这一句话,如同打开了闸门。
朱高煦积压了多年的委屈、不甘、怨恨、以及那晚被大哥血手震撼的复杂情绪,瞬间爆发出来!
这个骄傲了一辈子、跋扈了一辈子的汉子,如同一个迷途的孩子,扑倒在朱棣脚下,抱着父亲的腿,嚎啕大哭!
哭声撕心裂肺,充满了委屈、悔恨和一种失而复得又即将失去的恐惧。
“爹!爹啊——!是您!是您从小告诉我,要争!要抢!要像您一样!”
“是您让我觉得……觉得我也有机会!您给了我兵权,给了我希望!可为什么……”
“为什么最后又是您亲手把它打碎?!您让我争,争到最后……却告诉我这一切都是错的!”
“您让我怎么办啊爹——!”
他哭得浑身颤抖,鼻涕眼泪糊了满脸,那哭声里,不再是野心勃勃的王爷。
只是一个被父亲“忽悠”了半生、最终撞得头破血流、满心委屈和迷茫的儿子。
朱棣的眼眶也湿润了。
他蹲下身,粗糙的大手,第一次像对待普通孩子那样,轻轻拍打着朱高煦因痛哭而剧烈起伏的后背。
这一刻,没有皇帝,没有汉王,只有一对同样在权力漩涡中伤痕累累的父子。
“是爹错了……”朱棣的声音沙哑,“爹不该给你不切实际的幻想,不该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吊着你……”
“让你迷失了本心,也伤了你们兄弟的情分。”
父子俩就这样,一个痛哭流涕,一个默默安抚,过了许久,朱高煦的哭声才渐渐平息,只剩下压抑的抽泣。
朱棣扶起他,擦去他脸上的泪水,眼神变得坚定而深邃:
“老二,这京城……是龙潭虎穴,也是销金窟。你待在这里,心魔难除。”
小主,
“爹给你指条路,也是采纳了陈兴昔日的建议。”
他站起身,指向南方:“去安南!那里是我大明新拓的疆土,也是百战之地!”
“有不服王化的土司,有蠢蠢欲动的邻邦!爹封你为安南王,世镇南疆!”
“把你的不甘,把你的力气,都给爹用到那里去!”
“给大明守卫门户也好,平定叛乱也罢,再打出一个大明也好。”
“用你的战功,去证明你朱高煦的价值!爹在京城,等着看你的捷报!”
朱高煦抬起头,红肿的眼睛里,迷茫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重新点燃的、带着悲壮色彩的火焰。
远离京城,远离权力中心,却也远离了心魔,获得了一片真正属于自己的天地!
“至于老三,”朱棣转向一旁同样被召来、吓得战战兢兢的朱高燧,
“回你的封地去!无朕诏令,终生不得踏入京城一步!好好当你的富贵闲王,若再生事端,朕决不轻饶!”
东宫庭院。
秋风送爽,落叶金黄。
朱高炽坐在软榻上,受伤的双手裹着厚厚的白布,像个大号馒头。
他只能用胳膊肘小心翼翼地蹭蹭趴在他腿上的金锭。墨蹄则懂事地卧在他脚边,守护着主人。
陈兴走了进来,看着朱高炽的手,叹了口气:“你受苦了。”
朱高炽笑了笑,看着庭中飞舞的落叶:
“一点皮肉之苦,换得家宅安宁,值得。” 他顿了顿,问道:“二弟……动身了?”
“今日一早,轻车简从,往南去了。”陈兴点头,“高燧的车驾,也已在回封地的路上。”
朱高炽沉默片刻,目光悠远:
“安南……也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希望二弟在那里,能真正找到他的……归处。”
金锭似乎感受到主人的心绪,抬起头,用毛茸茸的脑袋蹭了蹭朱高炽裹着纱布的手腕。
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呼噜声,仿佛在安慰。
朱高炽低头,看着金锭那双在阳光下如同琥珀般纯净的眼睛,又看看自己伤痕累累的手掌,最终释然地笑了。
他轻轻用裹着纱布的手背,碰了碰金锭温暖的鼻尖。
“都走了……也好。”他轻声自语,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这下,总算能……真正安安心心地,陪你们晒太阳了。”
庭院里,阳光正好,岁月静好。
所有的惊涛骇浪,所有的阴谋诡谲,仿佛都随着南下的车马和远去的尘埃,暂时消散在这片宁静的金色之中。
只有猫儿满足的呼噜声,和狗儿偶尔摆动的尾巴,诉说着这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