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璃雪。
她已褪去了繁复的宫装,只着一身素雅的月白色锦缎袄裙,外罩一件银狐裘镶边的雪青色斗篷,衬得肌肤胜雪。
乌发松松绾就,斜插一支简洁的羊脂白玉簪。三年的时光,并未在她清丽的容颜上刻下多少痕迹,反而洗去了曾经的锐气与疲惫,沉淀出一种温润如玉、宁静致远的气质。
只是那双望向湖山的眼眸深处,依旧藏着星辰大海般的深邃与坚韧。
此刻,她正微微仰头,凝望着老梅枝头那几朵在细雪中悄然绽放的胭脂色梅花。
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乌黑的发髻上、纤长的睫毛上,如同精灵的亲吻。她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一朵初绽的花苞,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温柔浅淡的笑意。
那笑意,如同融化了冰雪的初阳,温暖了整个雪幕下的断桥。
这静谧美好的一幕,落入石憨眼中,让这个在尸山血海中都未曾退缩半步的汉子,心头猛地一热,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他肩上驮着咯咯笑闹的儿子,迈开大步,踏着桥面上薄薄的积雪,朝着梅树下的身影走去。脚步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踏碎了雪幕下的寂静,也踏碎了过往所有的烽烟与伤痛。
“呆子棍王!跑慢些!当心摔了孩子!”
李璃雪听到动静,回眸望来。看到石憨扛着儿子大步流星、那顶象征伯爵身份的皮弁帽早已不知去向,只露出一头被儿子抓得乱糟糟的硬发,她忍不住嗔道。声音清泠如泉,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眼底的温柔却几乎要满溢出来。
这声“呆子棍王”,如同穿越了七年的时光隧道,瞬间将他们拉回了浣花溪畔初遇时的那个春天。
石憨闻言,不但没慢,反而哈哈一笑,脚步更快了几分,故意颠了颠肩上的小家伙,惹得他尖叫连连,笑声更欢。
“娘亲!爹爹是大马!跑得好快!”小家伙兴奋地拍着石憨的脑袋。
一家三口,在雪幕下的断桥相会。石憨将儿子放下,小家伙立刻像颗小炮弹似的扑进李璃雪怀里,小脸在她柔软的斗篷上蹭来蹭去。
李璃雪蹲下身,替儿子拍掉身上的雪粒,理了理他蹭歪了的小帽子,动作温柔细致。
石憨站在一旁,高大的身影将妻儿护在身侧的风雪之外。他那只布满疤痕的手,自然而然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习惯,轻轻搭在李璃雪的肩膀上。粗糙的指腹隔着柔软的衣料,感受着她的存在与温度。
没有言语,只有目光的交汇,流淌着劫后余生、岁月静好的暖意。
就在这时,一阵轻快的踏雪声从白堤方向传来。
“公主!姑爷!小少爷!”一个清脆爽朗的女声响起。
只见如兰挽着一个身材挺拔、面容英朗、穿着青色儒衫的青年男子,踏雪而来。
如兰比三年前丰腴了些,气色红润,眉宇间曾经的青涩与焦虑已化作了成熟妇人的温婉与安定。
她依旧梳着利落的发髻,但发间多了支精致的点翠步摇,身上是簇新的藕荷色锦缎袄裙,外罩同色镶毛斗篷,显然生活优渥。她手中,还提着一个精巧的竹编食盒。
她身边的青年男子,气质温文尔雅,对着石憨和李璃雪恭敬地拱手行礼:“姐夫,阿姐。”他正是如兰的夫婿,杭州府衙新晋的年轻推官,沈文清。
两人成婚刚满一年,幸福美满。
“如兰!文清!”李璃雪笑着起身相迎,眼中是发自内心的喜悦。石憨也对着沈文清点了点头,露出一个朴实的笑容。
“小少爷,看姨姨给你带什么来了?”如兰蹲下身,变戏法似的从食盒里拿出一个热气腾腾、做成小兔子模样的豆沙包,逗弄着李璃雪怀中的小家伙。
“兔兔!”小家伙立刻被吸引,伸出小手去抓。
如兰将豆沙包递给小家伙,又打开食盒上层,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青瓷茶罐,递给李璃雪,眼中带着温暖的笑意:“公主,这是今年君山新采的头茬银针,阿沅家那片老茶树上摘的,阿沅爹特意托人捎来的,说一定要让公主和姑爷尝尝。”
君山银针。阿沅。
这两个词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李璃雪和石憨心中同时荡开涟漪。眼前仿佛又浮现出洞庭月下,银鳞万顷,长棍击水惊起雁阵如离弦箭的情景;浮现出汾河火鹞渡残阳,渔家女阿沅为护粮船中箭沉河,手中紧握少室山药囊的悲壮画面。
李璃雪接过那青瓷茶罐,指尖拂过温润的瓷面,仿佛能感受到洞庭湖水的浩渺与君山茶树的清香。她揭开盖子,一股清雅高远、带着洞庭烟雨气息的茶香瞬间弥漫开来,冲淡了雪天的寒意。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眼中泛起一丝感怀的微澜:“阿沅爹有心了。这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