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发坐在他那张气派的老板椅上,心神不宁地反复端详着自己的一双手。指甲的异样让他心惊肉跳。他烦躁地拿起桌上那把镶金边的指甲钳,试图修剪那过于厚硬的指甲。锋利的钳口咬合下去,发出一种沉闷的、不同于剪人指甲的“嘎嘣”声,更像是剪到了某种坚韧的皮革或硬塑料。剪下来的指甲碎屑也比以前厚得多,颜色发黄发暗,掉落在光洁的红木桌面上,显得格外刺眼。
“这他妈…”他盯着那些碎屑,一股寒意不受控制地从脊椎骨缝里往上爬。他猛地想起那个在臭烘烘的猪棚里,穿着破工装、倒着馊水的古怪老头,想起他那句低语:“吃得太饱,太贪…当心…自己成了碗里的肉。” 一股冰冷的恐惧瞬间攫住了他,比那无处不在的奇痒更让他毛骨悚然。难道…那老疯子说的…是真的?一个荒谬绝伦却无比惊悚的念头第一次清晰地浮现在他脑海中。
小主,
他再也坐不住了。恐惧压倒了一切。他第一次没有自己开车,而是让司机送他去了市里最权威、最昂贵的私立医院。他挂了个最贵的特需专家号,直接砸钱插队,冲进了皮肤科主任的诊室。
穿着白大褂、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主任医师皱着眉头,用戴着无菌手套的手指仔细检查着胡大发手臂、前胸和脖颈上那片片红肿的皮疹。他又拿起放大镜,凑近了看那些厚实发黄的指甲。诊室里一片寂静,只有空调发出轻微的嗡嗡声。胡大发紧张地盯着医生的脸,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断肋骨。
“嗯…胡先生,”主任医师终于放下放大镜,表情严肃中带着深深的困惑,“你这个情况…非常罕见。从皮疹的形态来看,像是某种严重的接触性皮炎或者过敏反应。但是…”他顿了顿,指着胡大发的指甲,“这个指甲的变化,又完全不像是皮肤病的范畴。增厚、发黄、质地改变,甚至有点…角质化异常增生?”他摇了摇头,“我建议你去做个全面的血液检测和过敏原筛查,另外,可能需要做一下指甲部位的病理切片活检。”
“活检?”胡大发的声音都变了调,“切…切一块下来?”
“是的,这是明确病因最直接的办法。”医生公事公办地说。
胡大发看着医生平静的脸,巨大的恐慌和一种被当成试验品的屈辱感涌了上来。他猛地站起来,椅子腿在光洁的地板上划出刺耳的响声:“不做了!什么破医院!一群庸医!”他几乎是咆哮着,不顾护士的阻拦,狼狈地冲出了诊室。那冰冷的器械、消毒水的味道、医生困惑的眼神,都让他感到一种更深的、无法言说的恐惧。他害怕真的查出什么“非人”的东西。
回到家,他把自己泡在巨大的按摩浴缸里,热水包裹着全身,暂时缓解了皮肤的紧绷和瘙痒。他闭上眼睛,试图放松。就在这时,一种极其怪异的触感从肩胛骨附近传来。不是痒,而是一种…被什么东西从里面顶开皮肤、硬生生钻出来的撕裂感和刺痛!
“啊!”他痛呼一声,猛地从水里坐起,带起一片水花。他扭过头,忍着剧痛,艰难地看向自己的后背。在靠近右肩胛骨下方的一片红疹区域,湿漉漉的皮肤上,赫然冒出了几根…又粗又硬、微微卷曲、深褐色的…毛?!
胡大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他颤抖着伸出手指,去触碰那几根异样的毛发。触感粗糙、坚硬、带着一种野性的韧性,完全不同于人类柔软的汗毛!一股冰冷的绝望如同深海的暗流,瞬间将他淹没。他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惊恐到极点的嚎叫,疯狂地用手去揪、去扯那几根刚冒出来的硬毛!
“呃啊——!” 剧烈的刺痛让他浑身抽搐。硬毛被生生拔掉的地方,渗出了细小的血珠,混着浴缸里的水,在皮肤上晕开淡红的痕迹。然而,更让他魂飞魄散的是,就在他拔掉那几根毛的旁边,又有几根同样粗硬的、深褐色的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顽强地从皮肤下钻出来!
“不!不!不——!”胡大发彻底崩溃了。他像疯了一样,从浴缸里爬出来,赤身裸体地冲进卧室,翻箱倒柜地找出一个锋利的剃须刀片。他冲到巨大的穿衣镜前,背对着镜子,扭过头,用刀片对着肩胛骨下方那片开始冒毛的区域,发狠地刮了起来!
锋利的刀片刮过皮肤,发出“沙沙”的声响,带走那刚冒头的硬毛,也刮掉了薄薄一层表皮。火辣辣的疼痛传来,皮肤变得通红一片。他喘着粗气,死死盯着镜子里那片被刮得发红的皮肤,仿佛在跟一个看不见的魔鬼搏斗。然而,仅仅过了不到半个小时,那片皮肤再次开始发痒、发硬。他惊恐地看到,一层细密的、深色的毛茬,如同雨后春笋,再次顽强地从毛孔里探出头来!而且,这一次,范围似乎更大了!绝望如同冰冷的海水,将他彻底淹没。剃须刀片“当啷”一声掉落在昂贵的大理石地板上。
胡大发把自己关在公寓里,像一头濒死的野兽。他砸碎了所有能映出人影的镜子和光洁的家具表面。他不敢开灯,蜷缩在黑暗的角落,听着自己粗重的、带着浓重鼻音的喘息在空旷的房间里回荡。那无处不在的奇痒和钻心蚀骨的刺痛日夜折磨着他。他感到自己的骨骼在发出酸涩的呻吟,肌肉在难以控制地膨胀、收紧。他下意识地用手去摸自己的脸——颧骨似乎更高、更突兀了?嘴唇,尤其是下唇,不受控制地向前努着、变厚?他张开嘴,对着黑暗中模糊的光影,惊恐地发现自己的门牙似乎…变大了?而且正以一种缓慢却坚定的速度,向外突出?
他不敢去医院,不敢见任何人。他疯狂地给情人小丽打电话,声音嘶哑、带着哭腔:“小丽!快来!快来看看我!我…我好像…生病了!很严重!你快来!”
小丽一开始还敷衍着,后来被胡大发歇斯底里的吼叫吓到,终于不情不愿地来了。她用胡大发给她的备用钥匙打开豪华公寓的门。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汗臭、药膏味和某种难以形容的、仿佛牲口棚般的腥臊味扑面而来,呛得她直皱眉头。
小主,
“大发哥?你在哪?灯也不开…”她摸索着按亮客厅的水晶吊灯。
刺眼的光芒瞬间驱散了黑暗。小丽的目光落在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真皮沙发后面露出来的一团黑影上。她疑惑地走近几步。
“啊——!!!”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猛地撕裂了室内的寂静!小丽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到极限。她看到了什么?!
沙发后面,蹲着一个…“人形”的东西!但那还是胡大发吗?他的身体仿佛被吹胀了一圈,异常臃肿笨拙,撑破了原本合身的睡衣,露出大片大片覆盖着浓密、卷曲、深褐色硬毛的皮肤!那张曾经油光满面的脸,此刻完全变形——鼻子变得又短又宽,鼻孔朝天,黑黢黢地翕张着;嘴巴向前突出,形成一个明显的拱嘴形状,嘴唇肥厚外翻,两颗巨大的、黄白色的门牙龇在外面,口水不受控制地从嘴角流下,滴落在昂贵的地毯上;他的耳朵也变得又大又薄,边缘微微卷曲,像两片招风耳,上面同样覆盖着稀疏的硬毛!最可怕的是他的眼睛,深陷在突出的眉骨下,小得可怜,里面充满了非人的惊恐、痛苦和一种彻底沉沦的绝望!
“呜…哼…” 那“东西”看到小丽,喉咙里发出一阵模糊不清、类似猪猡般的咕噜声和短促的哼叫。他似乎想站起来,但臃肿的身体只是笨拙地挪动了一下,发出沉重的摩擦地面的声音。
“鬼!怪物!!”小丽魂飞魄散,发出一声更凄厉的尖叫,像见了鬼一样,连滚爬爬地冲向门口,高跟鞋都跑掉了一只也浑然不觉。大门被她“砰”地一声甩上,巨大的声响在死寂的公寓里回荡。
胡大发…或者说,那个曾经是胡大发的怪物,听着情人惊恐的尖叫和逃离的脚步声,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碎了他最后一丝作为人的理智。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喉咙里发出更加低沉、更加绝望的、完全属于猪的悲鸣:“哼…哼哼哼…”
时间失去了意义。胡大发在极度的痛苦、恐惧和绝望中煎熬。身体的异变如同失控的洪水,彻底冲垮了他作为“人”的堤坝。他的脊椎似乎变得僵硬,难以挺直,只能以一种弯腰前倾的笨拙姿势活动。手指关节变得粗大僵硬,指甲彻底变成了厚实坚硬的黄色角质蹄状物。浓密的硬毛覆盖了全身,除了脸部的毛发稍短,但也根根粗硬如钢针。他的拱嘴更加突出,牙齿完全变成了野猪般的獠牙模样,鼻孔巨大,喷着粗重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气流。他的意识时而模糊,时而被巨大的痛苦和饥饿感淹没。作为“人”的记忆和思维在飞速流逝,只剩下一些混乱的碎片和源自野兽本能的强烈冲动——对食物的渴望,对安全的恐惧。
一个雷雨交加的深夜。狂风猛烈地摇晃着窗户,豆大的雨点密集地砸在玻璃上,发出令人心悸的噼啪声。一道惨白的闪电撕裂夜空,瞬间照亮了室内如同地狱的景象。胡大发蜷缩在角落,被那巨大的雷声惊得一哆嗦。就在这时,一股无法抗拒的、源自生命最深处的、对食物的疯狂渴求猛地攫住了他!胃里像是有无数只手在抓挠、撕扯!饿!饿疯了!他仅存的一点理智被这原始的饥饿感彻底碾碎。
他凭着残留的一丝对“家”的记忆,跌跌撞撞、四肢着地地爬出了这个曾经象征着他财富和地位的豪华囚笼。冰冷的雨水瞬间将他全身打湿,浓密的硬毛湿漉漉地贴在身上,让他感到一丝本能的寒意,但更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着他向前爬行。他的拱嘴在潮湿的空气中用力嗅探着,寻找着食物的气息。他爬过冰冷的水泥地,爬过泥泞的花坛,拱开小区后门虚掩的栅栏…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混杂着粪便、饲料和同类气息的熟悉味道,在狂风暴雨中,他一路笨拙而执着地爬行着,爬向他曾经主宰、如今却将成为他最终归宿的地方——金猪食品有限公司的牲口棚。
当他终于用拱嘴顶开牲口棚那扇虚掩的、沉重的大铁门时,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混合着粪便、腐食、血腥和绝望的恶臭热浪扑面而来。巨大的棚顶下,昏暗的灯光在弥漫的臭气中显得昏黄无力。成千上万头猪挤在狭小的隔栏里,发出此起彼伏的、令人麻木的哼唧声和低嚎。雨水顺着棚顶的缝隙流下,滴落在污秽的地面和猪群身上。胡大发滚进了门,沉重地摔倒在入口处冰冷、黏滑、满是泥泞和排泄物的水泥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