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7章 银针

聊斋新介 吕士心 3485 字 6天前

江南梅雨季,闷热粘腻,雨水无休无止地敲打着屋檐,滴滴答答,没个尽头。街角那间“回春堂”的老式玻璃窗被水汽蒙得模糊一片,像垂暮老人浑浊的眼睛。夜深了,李青山正打算关门落锁,沉重的木门刚被合上一半,突然被一股凉意抵住了缝隙。他抬眼一看,雨幕里站着一个女子,身形单薄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散,裹着一件不合时宜的素色旧袄子,脸上不见一丝血色,唇色白得近乎透明,仿佛刚从冰窖里捞出来。雨水顺着她额角滑落,她却浑然不觉,声音轻飘飘的,带着一股寒气:“先生…救我…”

李青山皱了皱眉,这雨夜,这脸色,这气息,透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怪异。他行医几十年,见过各种怪病,可眼前这女子的气息,像被抽走了所有活气,只剩一具冰凉的躯壳。他侧身让开:“进来吧。”

诊所里弥漫着经年不散的药材味,混合着水汽,沉甸甸地压着人的呼吸。那女子在问诊凳上坐下,李青山的手指搭上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腕。一触之下,指尖传来一股阴寒,直透骨髓,那脉象,微弱得几乎摸不着,又沉又涩,像在冰层下艰难蠕动。

“多久了?”李青山问,声音在寂静的诊室里显得有些突兀。

“三年了,”女子的声音依旧很轻,像怕惊扰了空气,“寒气入骨,药石罔效。听闻先生银针渡厄,活死人肉白骨,才冒雨前来。”她微微抬起眼,那眼神空茫,似乎穿过李青山的身体,落在一个极其遥远的地方。

“活死人肉白骨?”李青山嘴角扯了一下,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自矜,“那是祖上传下的虚名。你这脉象…是有些棘手。”他顿了顿,审视着女子,“寒气凝结在任脉深处,非寻常针法能及。需用‘烧山火’之法,强引阳气,贯注其中,或有一线生机。只是…”他捻了捻手指,“此法极其耗费心神,针若稍有偏差,后果难料。”

女子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仿佛谈论的是别人的生死。“先生是怕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

“怕?”李青山像被针刺了一下,眉毛一挑,那股子浸淫医道几十年的傲气被激了起来,“李某行医半生,还没怕过什么病症!只是丑话说在前头,诊金…”

“先生若真能驱散此寒,诊金自当奉上,必不令先生失望。”女子截断他的话,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她的目光落在李青山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小鹿皮针囊上,那里面是他视若珍宝的一套祖传银针。

李青山盯着她看了片刻,那股子倔劲和名医的尊严被拱了起来,一拍桌子:“好!阿明,备针!”

徒弟阿明战战兢兢地捧来针囊,又搬来一张窄小的诊床。李青山取出一根细如牛毛的长针,在灯下泛着清冷的光。他让女子解开外袄,俯卧在诊床上。当那单薄的里衣褪下些许,露出肩背时,连见惯了病体的李青山也暗自抽了口冷气——那肌肤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更透着一股非人的冰冷,触手之处,如同摸着一块深埋地底的寒玉。

“闭目,凝神!”李青山沉声吩咐,屏息凝神,将银针缓缓刺入女子背后大椎穴。针尖刚入体,他眉头猛地一紧,只觉一股强大的阴寒之气顺着针身反噬而来,几乎要冻僵他的手指。他咬紧牙关,运足腕力,指腹捻转,开始催动针法。豆大的汗珠瞬间从他额头滚落,滴在女子冰冷的皮肤上,立刻凝成微小的水珠。诊室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粗重的喘息声和捻动银针时细微的摩擦声。阿明在一旁看得大气不敢出,只觉得师父的脸越来越白,而那女子背上,随着针尖的捻动,竟隐隐腾起一缕缕极淡的白气,如同冰在消融。

时间仿佛凝固了。李青山全身的力气都灌注在指尖那根细细的银针上,与那股盘踞在女子体内的彻骨奇寒无声地搏斗着。不知过了多久,当最后一缕带着寒意的白气终于消散在药气氤氲的空气里时,李青山才长长地、极其疲惫地吐出一口气,整个后背都被汗水浸透了。他缓缓起针。

女子坐起身,轻轻活动了一下肩膀,脸上竟奇迹般地浮起一丝极淡的红晕,虽然依旧苍白,但那份死气沉沉的冰冷似乎真的褪去了几分。她长长地、满足地吁出一口气,那声音像冰河初解:“三年了…从未如此松快过。”她看着李青山疲惫不堪却带着成功欣慰的脸,目光落在他手中那根刚刚拔出的银针上,针尖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寒光。

“先生果然神技。”她整理好衣衫,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扁平的布包。布包打开,里面静静躺着一根银针。这针与李青山常用的不同,通体流转着一层温润内敛的珠光,针尾极细,针尖却凝聚着一点肉眼几乎难以察觉的锐芒,仿佛有生命的光华在其中隐隐流动,一看便知绝非凡品。

“此针名‘渡厄’,随我多年。”女子将布包轻轻推到李青山面前,那根奇异的银针在灯光下闪烁着神秘的光泽。“先生今日耗神费力,寻常诊金恐难酬谢。以此针相赠,聊表寸心。此针有灵,能助先生贯通气血,洞悉病灶,于先生医道,或有大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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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青山的目光立刻被牢牢吸住了。他是个针痴,祖传的银针已是他心头宝,但眼前这根“渡厄”,其形质、其光华,竟隐隐盖过了他引以为傲的祖传之物!一股难以遏制的贪念混合着巨大的惊喜瞬间攫住了他。他强作镇定,推辞道:“这…这如何使得?太贵重了!”

“宝剑赠英雄,神针赠国手。先生当之无愧。”女子淡淡一笑,那笑容里似乎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意味。她不再多言,起身微微颔首,转身便走向门口,身影很快融入了门外无边的雨夜之中,只留下诊室里淡淡的、若有似无的一丝冷香。

李青山紧紧攥着那个小小的布包,感受着“渡厄”针隔着布料的微凉触感,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跳动。他迫不及待地打开,将银针取出,放在灯下细细摩挲。那温润的珠光仿佛能沁入心脾,指尖传来的微凉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神宁静的力量。他试着将一丝微弱的气感注入针身,那针尾竟微不可察地轻轻一颤,仿佛有了回应!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瞬间淹没了他。

“师父…这针…”阿明凑过来,小脸上满是惊奇。

“嘘!”李青山猛地将银针收回布包,紧紧攥在手心,仿佛怕它飞了。他眼神闪烁,里面燃烧着一种阿明从未见过的、近乎贪婪的光芒。“别声张!这…这是宝贝!真正的宝贝!”他小心翼翼地将布包贴身藏好,那动作近乎虔诚。

自从得了“渡厄”针,李青山仿佛开了天眼。以前那些棘手的疑难杂症,现在在他眼中变得清晰无比。他用“渡恒”针施治,效果更是惊人,病人往往针到病除,痛苦立减。他的名气如烈火烹油,急速膨胀,慕名而来的达官显贵络绎不绝,“回春堂”的门槛几乎被踏破。诊金自然也水涨船高,李青山开始出入高级会所,西装革履,腕上戴着明晃晃的金表,再不复当初那个守着老铺子、满身药香的朴素大夫模样。他迷上了牌桌,更迷上了那种挥金如土的快感。祖传的银针被他束之高阁,落满了灰尘,唯有“渡厄”针被他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只在诊治最重要的“贵客”时才取出使用。

这天,诊所里来了一位穿着昂贵皮草、珠光宝气的阔太太。她手腕上戴着一只翠绿欲滴的翡翠镯子,脸上却因为剧烈的头痛而扭曲着,哼哼唧唧地歪在诊室的真皮沙发上。

“李神医,您可得救救我啊!这头疼起来真要命!”阔太太呻吟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