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上海热得柏油马路都在冒烟,王大柱抹了把汗湿的后脖颈,电动车后座堆得像小山的快递箱随着刹车发出吱呀声。路口红灯亮起的瞬间,他瞥见手机屏幕上跳出来的第23个未接来电——全是经理催命的号码。
"个破导航又导错路!"他焦躁地拍打着导航支架,后视镜里映出张晒得发红的脸。额头新冒的青春痘在反光里格外显眼,这是他当快递员的第三个月,地图上那些七拐八绕的弄堂还是像迷宫。眼看超时投诉又要扣钱,他猛拧油门冲过黄灯,差点撞翻路边卖葱油饼的老太太。
拐进梧桐路时轮胎突然打滑,整辆车歪歪扭扭栽进街角旧货店门前的遮阳棚。玻璃瓶罐稀里哗啦碎了一地,王大柱手忙脚乱要扶车,忽然闻到股檀香味。抬头看见藤椅里坐着个穿白汗衫的老头,正端着紫砂壶往青花瓷杯里倒茶,碎玻璃溅到他布鞋前一寸,愣是没沾上半点水渍。
"小伙子,赶着投胎啊?"老头眯缝着眼打量他,皱纹里藏着点狡黠。背后货架堆满蒙灰的老物件,青铜罗盘压在泛黄的《邮政路线图》上,墙头挂着的民国月份牌美人冲他笑。
王大柱刚要道歉,突然瞥见老头脚边立着的邮差包。墨绿帆布洗得发白,"沪东邮政所"的锈铜牌在阴影里泛着光。这包他小时候见过,那时送信的邮差都挎这种包,骑着二八大杠穿街走巷。
"方……方师傅?"话出口自己都愣住。十年前弄堂口总有个精瘦的邮差,能把自行车骑出杂技范儿,单手扶把还能准确把信扔进三楼窗户。有次他贪玩爬树下不来,就是那个方师傅踩着车后座一蹬,跟会轻功似的把他拎了下来。
老头噗嗤笑出声,露出缺了颗的门牙:"现在年轻人记性倒好。"他慢悠悠起身,布鞋踩过满地狼藉竟没半点声响。枯树枝似的手指捏起个碎瓷片,"光绪年的粉彩,算你两百块吧。"
王大柱差点咬到舌头,摸遍裤兜只掏出皱巴巴的五十块。正要开口求情,老头忽然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有桂花酒酿的味道。"不等他反应,转身从柜台底下摸出个陶罐,"拿这个赔。"
看着塞到怀里的破罐子,王大柱刚要发作,老头突然压低声音:"每天寅时三刻,从永康里出发,过三岔路口左转时数七步……"沙哑的嗓音像砂纸擦过耳膜,说的正是他今天要送的五个快递地址的串联路线。更诡异的是,按这路线走能省下足足二十公里。
"信不信由你。"老头重新窝回藤椅,摸出个老式怀表啪地合上,"再过半小时,天润大厦那个快递要超时了吧?"王大柱浑身一激灵,那个要送二十八楼的加急件确实只剩四十分钟。
鬼使神差地,他跨上电动车按老头说的路线拧动油门。拐过第三个路口时,灼热的空气突然泛起波纹,熟悉的街景像被无形的手折叠又展开。明明该是死胡同的巷子尽头,居然直接通到了天润大厦后门。更邪门的是,原本要绕行七公里的路程,这次只用了八分钟。
当晚收工时,王大柱蹲在旧货店门口啃包子。路灯把梧桐叶的影子投在老头脸上,斑驳得像张破碎的棋谱。"这叫缩地术。"老头拿筷子蘸茶水在水泥地上画圈,"老邮差都会这个,不然当年怎么日行百里?"他说着突然把筷子戳进圈心,水渍诡异地沿着砖缝蔓延,眨眼间画出一幅上海市地图。
后来半个月,王大柱天天往旧货店跑。老方头教他认星象辨方位,说缩地术不是穿墙,而是"看见空间的褶皱"。有次练习时他心急走错步,再睁眼发现自己站在黄浦江防汛堤上,浪头离鞋尖就三寸远。
"记住咯,贪多嚼不烂。"老方头拿竹烟杆敲他脑门。店里那台老式座钟总停在三点一刻,货架深处的铜铃无风自响。有天王大柱提前两小时送完所有快递,老方头却沉了脸:"省下的时间不是让你打游戏!"扔给他本《申城街巷志》,罚他背熟所有弄堂的建造年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