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多谢

流华录 清韵公子 3020 字 8天前

南宫雨薇独立于高坡之上,一袭藕荷色曲裾深衣,外罩月白锦纹纱袍,腰间束着青玉带,乌黑的长发绾作垂云髻,斜插一支银丝缠珠步摇。风起时,广袖翻飞如云,步摇坠珠清响,她却浑然不觉,只凝望着山脚下那一片黑压压的人潮。

那是黄巾军的残部,以及更多依附生存的老弱妇孺。他们衣衫褴褛,步履蹒跚,许多人连一双完整的草鞋也无,赤足踏在碎石遍布的土路上,留下斑斑血痕。一个老妪拄着木棍,佝偻的脊背几乎与地面平行,每走几步便要停下喘息;有个妇人怀中婴孩啼哭不止,她只能机械地摇晃着臂弯,哼着不成调的谣曲,眼中却空洞得没有一丝光。几个半大孩子紧紧攥着母亲的衣角,瘦削的脸颊上唯有一双大眼格外突出,盛满了与年龄不符的麻木与惊惶。

南宫雨薇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与刺痛阵阵涌上。她出身江南武道世家,虽为女子,自幼习剑修文,见过江湖血雨,也读过圣贤教诲,却从未如此直观地面对这般人间惨状。更让她难以释怀的是,她知道这些百姓颠沛流离的背后,或多或少有着南宫家族暗中推波助澜的影子——为了家族利益,某些旁系支脉曾与太平道有所勾连,提供过钱粮通道,虽非直接作恶,却也是这悲剧链条的一环。自责如同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肺,几乎令她窒息。

而孙宇,那个冷峻孤傲的南阳太守,竟真的做到了。他未曾利用自己与南宫晟那层微妙的关系,仅凭其手段与谋略,便说服了兄长南宫晟率部归降。他心里,莫非真的有一分顾念自己的感受?

这个念头如春草萌芽,悄然探出头,却又立刻被另一个事实狠狠压下——那他为何又要答应与襄阳蔡家的婚约?蔡之韵,那位出身名门、姿容绝世的士族女子,才是世人眼中与他孙建宇门当户对的选择。

思绪如乱麻,剪不断,理还乱。她回想起数月前,孙宇为平定宛城叛乱,身负重伤,咯血不止,却仍在乱军从中救下被围困的自己。那时他玄衣染血,面色苍白如纸,眼神却依旧锐利如鹰隼,手握剑柄稳如磐石。他护在她身前,以伤躯硬撼敌锋的背影,至今仍深深烙印在她心底。那般情形下,他为何要救自己?是出于太守的责任,还是……一丝若有若无的情愫?

正心潮起伏间,南宫雨薇眼神猛然一凝。在那支冗长而狼狈的队伍末尾,一个玄色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是孙宇!他并未穿着太守的官服,仅是一袭寻常的玄色深衣,革带束腰,身形挺拔如松,正俯下身,轻轻摸了摸一个瘦弱孩童的脑袋。

那孩子仰着头,似乎问了句什么,孙宇侧耳倾听,冷硬的侧脸线条在夕阳余晖中,竟似柔和了刹那。

他随后转身,与负责登记户籍的书佐小吏低声交谈,手指偶尔指向营地方向,神色专注而沉静。交代完毕,他便转身,衣袂飘飘,翩然消失在苍茫暮色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他竟是独自一人前来!南宫雨薇心中猛地一紧。孙宇惯常独来独往,身边连侍卫随从也无,此地虽已受降,但太平道残部中难保没有心怀怨愤之辈,若藏有一二高手骤起发难,他陈伤未愈,岂不危矣?关心则乱,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袖中的短剑剑柄,随即又自嘲地松开。自己这是怎么了?以孙宇之能,即便伤势未复,放眼当下南阳,能危及他性命的,确实屈指可数。太平道高手凋零,张角已逝,南宫晟既已归降,更无可能对孙宇不利。这份突如其来的忧惧,不过是她心绪已乱的证明。

“还以为你此番必要被孙建宇遣人‘请’去伏牛山,施展你那南宫家女儿的魅力,说服你那堂兄呢。想不到,他竟自己便将这棘手之事做成了。”一个清越婉转,却带着几分戏谑意味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南宫雨薇蓦然回首,只见蔡之韵不知何时已悄然立于数步之外。她身着鹅黄色地绣缠枝芙蓉纹的曲裾,外披一件绯色罗纱,梳着精致的惊鸿髻,金钗步摇,璎珞环佩,在暮色中流光溢彩。她容颜本就明艳,此刻薄施粉黛,更显得眉目如画,气度高华。只是那双妙目之中,闪烁的光芒并非纯粹的善意,更多是探究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兴味。

“蔡姑娘。”南宫雨薇微微颔首,神色已恢复平静,“确实如此。孙太守……自有其手段。”

蔡之韵莲步轻移,缓缓走近,山风拂动她额前的碎发,带来一阵清雅的百合香。她突然凑近南宫雨薇,两张绝美的容颜几乎贴在了一处,能清晰地看到对方眼中自己的倒影。“南宫姐姐,”她压低了声音,语气中的戏谑更浓,“你方才望着孙太守的神情,可是担忧得紧呢。告诉妹妹,你是不是……真的很喜欢他?”

“这……”南宫雨薇一时语塞,脸颊倏地飞起两抹红霞,一直染到耳根。她没料到蔡之韵竟会如此直白地问出这般话语。

蔡之韵见状,眼中闪过一丝了然,随即退开半步,拢了拢衣袖,语气变得有些漫不经心,却又带着决绝:“不然,我回头去寻父亲,将这婚约退了便是。”她目光掠过山下那片逐渐安定下来的营寨,淡淡道,“反正,妾身亦不是很喜欢他这般性子。整日里冷着一张脸,心思深沉如海,说句话都要揣摩三分寒意,实在是一副生人难近的模样。倒不如退了婚约,一了百了,也省得彼此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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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宫雨薇瞪着一双清澈的眼眸望着她,心中波澜起伏。经过这数月在南阳的相处,她对蔡之韵已是颇为了解。这位蔡家千金,虽出身累世经学的士族高门,言行举止却比自己这个武道世家出身的女子更显洒脱不羁,颇有几分敢爱敢恨、不受礼法完全拘束的率真。她能说出退婚之语,绝非玩笑,必然是敢想敢做之人。

如此一比,自己这般瞻前顾后、患得患失,倒显得格外矫情与懦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