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做那梦了?”李满仓凑过来,挨着他蹲下。
张老凿缓缓点头,煤灰深深地嵌在他脸上的皱纹里,像是大地裂开的沟壑。他深吸一口烟,哑着嗓子说:“比前几回都真。我瞧见三号井的顶子塌了,石头和煤块哗啦啦往下掉,砸在六个人身上...其中有我。”
李满仓打了个寒颤,他知道张老凿的梦邪乎。去年老王头死前,张老凿就梦见过他被煤车撞飞,结果三天后应验了。
“跟日本人说了?”李满仓压低声音。
“说了,山田那畜生踹了我一脚,说我散播恐慌,再胡说八道就送我去宪兵队。”张老凿苦笑,露出几颗黄黑色的残牙。
夜幕垂下来,北风像刀子一样刮过工棚区。十几个矿工蜷在通铺上,听着外面风声呼啸,像无数冤魂在哭诉。
“明天就是十五了,”张老凿突然坐起身,从枕头底下摸出个小布包,塞到李满仓手里,“我这点家当,你替我收着。要是我回不来,麻烦你捎给我闺女,她在沈阳做佣工,地址在里头。”
李满仓喉头一紧:“老哥,你别吓唬人。”
张老凿摇摇头,眼神空洞:“这次不一样,我在梦里看见我自己了,满脸是血,站在井口朝你们挥手呢。”
那一夜,工棚里没人睡踏实。
第二天清晨,天色阴沉,飘着细碎的雪沫。张老凿最后一个走出工棚,他站在门口,回头深深望了一眼这个他住了八年的破地方。
下井前,张老凿又去找了山田监工,几乎跪下来求他别让今天的三号井下人。山田扬起手中的皮鞭,狠狠抽在他背上:“八嘎!再敢胡说,今天不给饭吃!”
张老凿不再说话,佝偻着背,随着队伍走向井口。下井前那一刻,他忽然抓住李满仓的手,力道大得吓人:“记住我的话,要是...要是今晚我回不来,以后你下井前要是梦见我,千万别下去!”
李满仓还想说什么,张老凿已经转身走向罐笼,那瘦削的背影很快被黑暗吞噬。
下午两点三刻,矿井深处传来一声闷响,地面轻微震动。有经验的老矿工都停下了手中的活,面面相觑——那是顶板塌陷的声音。
恐慌像瘟疫一样蔓延开来。井口的汽笛凄厉地嘶鸣,工头们大声呼喝着,救援队匆忙集结,但一切都太迟了。
三号井大面积坍塌,六名矿工被埋。日本人的救援拖拖拉拉,等挖出尸体,已是第二天黎明。张老凿的尸身最后被找到,他怀里紧紧搂着一块从顶板掉下来的巨石,仿佛死前还想扛住那片塌下来的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