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国的皇宫在夜色中如同一头蛰伏的巨兽,沉默而威严。宫廷的马车载着杨盈,穿过一道又一道沉重的宫门,车轮碾过青石板路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人的心弦上。最终,马车并未驶向灯火通明、用于正式接见外臣的正殿,而是在一处相对偏僻,但依旧不失华丽的宫殿前停了下来。
引路的宦官态度倨傲,声音尖细地通传后,将杨盈引入殿中。殿内烛火通明,熏香的气息浓郁得有些闷人,陈设虽精美,却透着一股生活化的随意,显然并非处理朝政的正经场所。那宦官将杨盈晾在殿中央,只丢下一句不咸不淡的“陛下稍后便至”,便如同影子般退至殿外厚重的帘幕之后,再无踪影。
空荡荡的偏殿里,只剩下杨盈一人,以及侍立在殿角、如同泥塑木雕般纹丝不动、低眉顺眼的宫女和太监。这是一种无声的、却极具压迫感的怠慢。杨盈心知肚明,这是安帝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意在消磨她的耐心,击溃她的心防,让她在正式见面之前便先露怯。
她深吸了一口气,将初入深宫的些许慌乱强行压下。她没有四处张望,也没有流露出任何焦躁不安的神色,而是依照觐见君王的最高礼仪,在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上站定,双手交叠置于身前,微微垂首,眼观鼻,鼻观心,仿佛老僧入定,进入了物我两忘之境。唯有那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并非表面那般平静。
时间,在这极致的寂静中仿佛被拉长了。殿外隐约传来的更漏声,滴答,滴答,每一声都敲打在漫长的等待上。烛火跳跃,将她孤单的身影投映在光洁的地面上,拉得忽长忽短。腿脚开始由酸麻转为刺痛,额角与后背也沁出了细密的冷汗,浸湿了内里的衣衫。半个时辰,在平日里或许弹指即过,但在此刻,在这充满心理博弈的空旷大殿里,却漫长得如同一个世纪。她紧紧咬着牙关,依靠着如意平日里的教导,以及那份代表梧国不容有失的尊严感,顽强地支撑着,腰背始终挺得笔直,如同一株在夜风中虽显单薄却不肯弯折的青竹。
终于,在杨盈几乎要到达忍耐的极限时,殿外传来了一阵略显杂沓的脚步声,以及宦官那特有的、拖长了调子的尖细通传:“陛——下——驾——到——!”
殿内侍立的宫人如同瞬间被注入了生命,齐刷刷地跪伏下去,额头触地,不敢仰视。
杨盈精神猛地一振,所有疲惫与不适被强行压下。她迅速收敛心神,依照礼制,深深躬身,将头埋得更低,以示对一国之君的尊敬。
安帝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缓步踱入殿中。他并未穿戴象征皇权的衮服冕旒,只是一身用料考究的暗纹常服,面色带着一丝宿醉未醒般的慵懒与毫不掩饰的审视。他甚至没有多看躬身行礼的杨盈一眼,径直走向那铺着软垫的主位,姿态随意地坐了下去,仿佛只是来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他的目光,这才如同打量货物般,慢悠悠地落在下方那个依旧保持着躬身姿势的、纤细的身影上。
“你,就是梧国派来的那个……礼王?”安帝开口,声音带着一种长期居于上位者特有的、混合着慵懒与威严的腔调,那语气中的轻视几乎要满溢出来,“抬起头来,让朕瞧瞧,梧国的皇子,是个什么模样。”
杨盈依言,缓缓抬起头。她的目光平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澄澈,不闪不避地迎上安帝那锐利而充满压迫感的视线。烛光映照着她尚且稚嫩却已初具棱角的脸庞,那双眼睛里,没有预想中的惶恐,只有一片沉静的湖面。
安帝看着她那张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脸,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讽笑意,他轻轻“啧”了一声,摇了摇头,语气轻佻:“朕原以为,梧国再是不济,总该派个能主事的人来。没想到,竟真是个没长开的黄口小儿!怎么?是你们梧国无人可用了?还是觉得朕这安国皇宫是孩童嬉闹之地,可以随意派个娃娃来糊弄?”
这诛心之论,极其恶毒且无礼,不仅羞辱了杨盈,更是在羞辱整个梧国。殿内侍立的安国宫人将头埋得更低,生怕被天子的怒火波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