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浓得化不开。
长江,这条横贯华夏的巨龙,在沉沉的夜色中仿佛也陷入了沉睡,只有江水不知疲倦地奔流,发出低沉而浑厚的咆哮,像是天地间最古老的呼吸。江风带着水汽的凉意,卷起细碎的浪花,拍打着岸边嶙峋的礁石,也拍打着那艘在黑暗中悄然滑行的小船。
这是一艘再普通不过的渔船,船身狭长,吃水不深,是江南水乡最常见的模样。然而此刻,它却承载着大明王朝最锋利的一把刀——常遇春,以及他麾下二十三名最精锐的死士。他们像一群幽灵,被浓稠的夜色和渐渐升起的江雾所包裹,无声无息地潜入元军水师的心脏地带。
常遇春立于船头,身形如山,岿然不动。他身上的铁甲在黑暗中泛着幽冷的光,冰冷的江水时不时地溅起,打湿他的甲胄,顺着他刚毅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水是汗。他的双眼,却亮得惊人,如同两颗在暗夜中燃烧的星辰,穿透层层叠叠的迷雾,死死地锁定着前方那片模糊而庞大的阴影——元军的沿江防线。
那是一道由无数战船、营寨、烽火台构筑的钢铁壁垒,是横亘在朱元璋大军与胜利之间最顽固的障碍。而常遇春此行的目的,便是要在这看似铜墙铁壁的防线上,撕开一道致命的裂口。
他身后的士兵们,是与他一同从尸山血海中爬出来的兄弟。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甚至连粗重的呼吸都压抑到了最低。每个人的脸上都涂着深色的油彩,只露出一双双在黑暗中闪烁着坚毅光芒的眼睛。他们手中的船桨,仿佛成了他们手臂的延伸,每一次划动都轻柔而有力,精准无比。桨叶没入水中,带起一圈圈微不可察的涟漪,随即又被奔涌的江流吞没。小船在湍急的水流中穿梭,灵巧得像一条经验老道的江鱼,悄无声息地逆流而上。
江面上的雾气越来越浓,如同上天垂下的一层巨大而柔软的纱幔,将这艘孤胆的小船温柔地揽入怀中。这雾,是上天的恩赐,也是他们唯一的掩护。常遇春的嘴角,微微勾起一抹难以察觉的弧度。他喜欢这种感觉,在生死边缘游走,将命运握在自己手中的感觉。这让他体内的血液,都为之沸腾。
然而,好运似乎总喜欢与人开一个残酷的玩笑。当他们逐渐接近元军防线的核心区域,那片由战船组成的“水上堡垒”已近在咫尺时,一阵急促而刺耳的梆子声,如同鬼魅的尖啸,猛地划破了江面的宁静。
“梆!梆!梆!”
声音来自一艘停泊在前方的哨船。那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每个人的心上。
“什么人?”一声粗犷而充满警惕的呼喝从哨船上传来。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多的梆子声从四面八方响起,连成一片,如同死神的鼓点,敲响了战斗的序曲。
“有明军探子!放箭!放箭!”凄厉的喊声在江面上回荡。
刹那间,对岸的火把骤然亮起,数十道、上百道火光如同被唤醒的巨兽之眼,瞬间将这片江面映照得亮如白昼。刺耳的警报声在元军营寨中疯狂地回荡,原本在睡梦中的元军士兵被惊醒,营寨内顿时一片混乱,但很快,这种混乱便被严酷的军纪所取代。无数弓箭手披着衣甲,迅速涌向江边,在火把的光亮下,张弓搭箭。
冰冷的箭头在火光下闪烁着致命的寒芒,那光芒映在常遇春的瞳孔里,却激起了他更强烈的战意。
“来了!”常遇春低吼一声,声音不高,却带着一丝兴奋的战栗。那不是恐惧,而是一头猛兽嗅到血腥味时的原始渴望。
“嗖——!”
第一支利箭破空而来,带着撕裂空气的尖锐呼啸,狠狠地钉在船舷上,箭尾兀自颤动不休,发出“嗡嗡”的悲鸣,仿佛在宣告着死亡的降临。
紧接着,是第二支,第三支……箭矢如暴雨前的雨点,稀疏,却致命。然后,便是真正的倾盆大雨!
刹那间,整个江面上空,仿佛被一片黑色的乌云所笼罩。数以千计的箭矢从天而降,遮蔽了火光,遮蔽了星月,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死亡之网。那“嗖嗖”的破空声,由远及近,由弱变强,最终汇聚成一片震耳欲聋的轰鸣,如同无数死神的低语在耳边交织,令人毛骨悚然,灵魂都为之颤抖。
“趴下!用盾牌!”常遇春的怒吼声如同平地惊雷,压过了漫天的箭啸。与此同时,他身体猛地一矮,一道箭矢几乎是擦着他的头盔飞过,带起一溜刺眼的火星,一股灼热的气息扑面而来。
士兵们久经沙场,反应极快。在常遇春吼声落下的瞬间,他们便齐齐矮身,将手中的圆盾高高举起,并紧紧地靠在一起。二十三面圆盾,瞬间在小小的船板上筑起了一道移动的钢铁壁垒。
霎时间,小船上传来一阵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的“叮当”声。那声音,远比暴雨敲打屋顶要猛烈千百倍。箭矢以惊人的力量撞击在盾牌上,迸射出无数耀眼的火星,巨大的冲击力震得士兵们双臂发麻,虎口崩裂。鲜血顺着他们的手腕流下,却没有人有丝毫的松懈。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然而,盾牌之间总有缝隙。有几支刁钻的箭矢,如同毒蛇的信子,从盾牌的缝隙中钻入。
“噗!”一声闷响,一名站在左侧的士兵身体猛地一僵,一支利箭精准地射入了他的眼窝。他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完整的惨叫,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混合着脑浆,溅在了身旁战友的脸上。
“啊!”又一声痛呼,一名划桨的士兵大腿中箭,惨叫一声,船桨脱手,身体栽倒在船板上。
死亡,来得如此直接,如此残酷。短短数息之间,已有三名兄弟倒下,船板上,温热的鲜血迅速蔓延开来,与冰冷的江水混在一起,散发出浓烈的血腥味。这股味道,刺激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稳住!继续划!”常遇春双目赤红,他挥舞着手中的那柄百炼钢刀,刀光在火光下划出一道道银色的弧线,将迎面射来的箭矢纷纷拨打落地。他的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在漫天箭雨中,他的身体仿佛化作了一道残影,每一次挥刀,都精准地格开致命的威胁。他就像一块屹立在惊涛骇浪中的礁石,任凭风浪如何肆虐,我自岿然不动。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道防线,是所有士兵心中最后的支柱。
船身在箭矢的冲击和江流的湍急中剧烈地摇晃着,仿佛随时都会倾覆。江水从船板的缝隙中不断涌入,船舱里的积水已经没过了脚踝。就在这时,负责掌舵的那名老兵,发出了一声短促的呻吟。一支流矢不知从何处射来,精准地穿透了他的咽喉。
老兵的身体一软,缓缓地倒向船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终于无力地松开了冰冷的舵柄。
“不好!”常遇春心中猛地一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他知道,一旦失去控制,小船就会被这股湍急的水流冲向元军战船的密集区,届时,他们将彻底成为活靶子,再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真切地笼罩在每个人的心头。士兵们的动作开始出现一丝慌乱,划桨的节奏也变得凌乱起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常遇春做出了一个惊人的举动。他将手中的大刀“当啷”一声插在船板上,刀身入木三分,嗡嗡作响。随即,他猛地一个箭步,如同一头扑食的猎豹,冲到了船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