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后一刀

无影灯的光芒,冷冽得如同极地的月光,倾泻在手术台上,将一方天地照得纤毫毕现。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特有的凛冽气味,混合着一丝极淡的血腥味,构成了医院手术室里最寻常又最令人神经紧绷的背景。除了仪器规律、单调的“滴答”声,以及麻醉机轻柔的气流声,室内便只剩下一种近乎凝滞的专注。

这是一台极其复杂的腹腔肿瘤切除术。患者腹内的肿瘤,如同一个狡猾而恶毒的寄生体,不仅体积巨大,更与腹主动脉、下腔静脉以及多条重要神经丛粘连、缠绕,界限模糊不清。用主刀医生凌云博士的话来说,这就像是在一堆密密麻麻、通电的高压线中间,拆除一枚结构未知的炸弹,任何微小的失误,都可能导致灾难性的后果。

手术已经持续了超过二十个小时。

凌云站在主刀位,深绿色的无菌手术服包裹着他修长而稳定的身躯。他的眼神透过放大镜,聚焦在患者被打开的腹腔深处,那是一个常人无法想象的、鲜红而复杂的世界。他的动作精准、稳定,每一次下刀,每一次分离,每一次结扎,都带着一种举重若轻的韵律感,仿佛不是在执行一项高危的操作,而是在完成一件精密的艺术品。

“组织剪。”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有些低沉,却异常清晰,听不出丝毫经历了长时间鏖战的疲惫。

一旁的器械护士早已默契地将温热的器械递到他摊开的手掌中。动作流畅,无声无息。

“凌博,血压有波动,90/50mmHg。”麻醉医生盯着监护屏幕,及时汇报。

“容量稍补一点,注意尿量。”凌云头也没抬,手中的动作没有丝毫停滞,“吸引器,跟上,视野有点模糊。”

助手立刻调整了吸引器的位置,将渗出的血液和组织液吸走,保持手术野的清晰。

“粘连太厉害了,就像长在血管壁上一样。”一助的声音带着掩饰不住的紧张,他的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被巡回护士轻轻擦去。

“不是像,它就是长在上面。”凌云的语气平静无波,“所以我们得更耐心。电刀功率调低一档,钝性分离为主,保护好血管鞘。小王,你负责用吸引器头帮我做对抗牵引,动作要柔。”

“明白,凌老师。”

时间在指尖流逝,在器械的传递间,在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中,悄然划过。手术团队的所有人,都像上了发条的精密齿轮,围绕着凌云这个核心,高效而沉默地运转着。只有必要的、最简短的交流,才会打破这片专注的寂静。

然而,在这份极致的冷静和专业之下,只有凌云自己知道,他的身体正在发出强烈的警报。

连续二十多个小时的高度精神集中和体力消耗,已经逼近了生理的极限。他的胸口开始传来一阵阵隐隐的闷痛,像是有块石头压在心上,呼吸变得有些费力,需要刻意加深,才能保证足够的氧气供应。视线偶尔会出现瞬间的模糊,他不得不微微眨一下眼睛,或者轻轻甩一下头,将那种令人心悸的涣散感驱散。刷手服早已被汗水浸透,湿冷地贴在背上,带来一种极不舒服的黏腻感。

他知道,这是身体在抗议,在警告他,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