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星厂沸腾的景象,成了何维记忆中一幅温暖的背景。
三天后,当他坐上那辆由省政府直接派来的黑色伏尔加轿车,告别了孙厂长等人,踏上前往红旗拖拉机厂的路时,他知道,一场全新的,也更加艰难的战争,即将开始。
坐在他身边的,是林秋宜。
她换上了一身干练的蓝色女式干部套裙,长发盘起,显得沉稳而知性。
她手里拿着一个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时刻准备记录何维的任何指示。
作为何维的助理,这是她第一次陪同领导“出差”,神情中既有紧张,也有掩饰不住的兴奋和期待。
红星厂和红旗厂,虽然只有一字之差,相距也不过几十公里,但当伏尔加轿车驶入红旗厂的厂区时,林秋宜感觉自己像是从一个火热的夏天,瞬间坠入了萧瑟的寒冬。
这里没有欢迎的人群,没有激昂的标语。
映入眼帘的,是锈迹斑驳的大门,墙上“鼓足干劲,力争上游”的红色标语,漆皮已经大块剥落,露出下面灰暗的水泥。
厂区的主干道上,长满了半人高的杂草。
几个穿着油腻工装的工人,三三两两地蹲在墙角抽着烟,打着牌,眼神空洞,表情麻木。
车间里没有传来机器的轰鸣,只有一种死气沉沉的寂静。
这里不像一个工厂,更像一个被时代遗忘的巨大坟场。
这,就是那个曾经让全省都为之骄傲的工业巨人——红旗拖拉机厂。
林秋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识地握紧了手里的笔记本。
车子在办公楼前停下。
预想中,厂长或副厂长前来迎接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只有一个戴着眼镜,头发梳得油光锃亮的中年男人,慢悠悠地从楼里走了出来。
“哎呀,是省里来的巡视员同志吧?欢迎欢迎!”中年男人脸上堆着职业化的笑容,热情地伸出手,“我是厂办的马主任,我们刘厂长今天要去市里开个重要的会,实在是抽不开身,特意嘱咐我,一定要好好招待您!”
何维跟他握了握手,心中冷笑。
重要的会?
他出发前,周副省长就已经亲自给红旗厂的厂长打过电话。
现在这个所谓的“开会”,只不过是一个刻意的下马威,一种消极的抵抗。
他们不想让一个十八岁的毛头小子,来对他们指手画脚。
“马主任客气了。”何维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他侧身向林秋宜示意了一下,“这位是我的助理,林秋宜同志。”
马主任看到林秋宜时,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惊艳,但还是很快换上笑脸:“欢迎林助理。”
何维继续说道:“刘厂长日理万机,我能理解。既然这样,我们就不要浪费时间了。我不想听汇报,也不用参观,我想直接看看东西。”
“看东西?看什么东西?”马主任脸上的笑容一僵。
“我想看一看,”何维的目光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们厂过去三年,所有关于产品质量问题的客户反馈信件、维修记录,还有……用户投诉档案。”
马主任的脸色,瞬间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