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缓慢地向前移动。
钞票在秤盘上被称量、分发,如同在交易某种冰冷的商品。空气里钞票的油墨味,与染缸散发的甜腥毒气、机器的机油味、棉絮的灰尘味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象征着堕落与死亡的气息。
梅小艳站在不远处的络筒机旁,冷眼看着这一切。她看着那些朝夕相处的姐妹,那些曾经鲜活的面孔,此刻像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麻木地走向那张堆满钞票的桌子,伸出她们布满茧子、甚至已经染上蓝渍的手,去接那用健康和生命换来的“津贴”。
她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血痕,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只有一种冰冷的、足以冻结血液的愤怒在她胸腔里翻腾、冲撞,几乎要冲破她的喉咙。
就在这时,一个染缸工位的男工领完钱,手里还捏着几张钞票,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兴奋,快步走向旁边堆放半成品染料的区域。
那里放着几个敞口的大桶,里面是刚刚从染缸里捞出来、还滴淌着浓稠“孔雀蓝”染液的沉重纱锭。这些纱锭需要转移到烘干区。
男工显然想多拿一份计件工资。他嫌戴手套碍事,竟直接赤手伸进了那桶幽蓝的、散发着刺鼻气味的染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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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干什么!”
小艳厉声喝道,冲了过去。
已经晚了。
那男工毫不在意地捞起一个湿漉漉、沉甸甸的蓝色纱锭,染液顺着他粗壮的手臂流下来,在他脏污的工装上留下更深的痕迹。
他甚至还炫耀似的掂了掂手里的纱锭,对着旁边几个同样领了钱、蠢蠢欲动的工人咧嘴一笑:“瞧见没?加把劲,这钱好挣!”
那笑容扭曲而刺眼。
那沾满致命染液的手臂,那被幽蓝浸透的纱锭,那几张在他另一只手里捏着的、象征着“津贴”的钞票……这一幕像淬毒的针,狠狠扎进了小艳的眼底!
所有的压抑、所有的悲愤、所有的绝望和无力感,在这一刻轰然爆发!理智的堤坝被汹涌的怒火彻底冲垮!
“钱?好挣?”小艳的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变了调,盖过了机器的轰鸣。
她像一头被彻底激怒的母狮,几步冲到那张发放“津贴”的长条桌前。
周建国惊愕地抬起头:“小艳!你发什么疯!”
回答他的,是小艳决绝而疯狂的动作!
她看都没看周建国一眼,猛地伸出手臂,一把抓起磅秤秤盘里那厚厚一摞还没来得及分发出去的钞票!崭新的十元票子在她手中发出脆响。
在所有人惊骇、不解、甚至带着一丝恐惧的目光注视下,梅小艳高高举起那摞沾着无数人渴望、也浸透了张芹鲜血的钞票。她的眼神燃烧着冰冷的火焰,扫过每一张麻木或惊惶的脸。
“这钱——!”她的声音撕裂了车间的空气,带着一种悲怆的、毁灭性的力量,“是买命的钱!”
话音未落,她手臂猛地挥下!
那摞崭新的、象征着“特殊岗位津贴”的钞票,被她狠狠地、决绝地砸进了旁边染缸投料口下方,一个用来收集滴漏染液的小铁槽里!
嗤——!
一声轻微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声响。浓稠、幽暗、泛着不祥光泽的“孔雀蓝”染液瞬间吞噬了那些鲜艳的纸张。崭新的钞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浸透、扭曲、染成了诡异的蓝色,然后迅速软塌、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