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户下面就是江川家的门。
深棕色的木门,上面贴着一张褪色的福字,边角已经卷了起来。门把手上挂着一个红色的塑料绳,绳子末端系着个小铃铛,大概是用来提醒有人敲门的。门框和墙壁之间的缝隙很大,能看到里面灰白色的墙灰簌簌往下掉。
林暮扫到门口时,脚步放得极慢。他能听到门内传来的声音:除了咳嗽声,还有轻微的水流声,大概是江川在倒水。然后是杯子放在桌子上的轻响,接着是几句含糊不清的对话,听不出内容,但能分辨出其中一个是江川的声音,比平时低哑一些。
林暮屏住呼吸,拿着扫帚在门口停了几秒,然后轻轻后退两步,继续扫平台另一边的角落。那里堆着几个破旧的纸箱,里面塞满了废纸和塑料瓶,大概是谁家攒着卖废品的。他把纸箱旁边的灰尘扫干净,尽量不碰到纸箱,怕弄出声音。
扫完三楼,林暮已经出了一身汗。额头上的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滑,滴在脖子里,冰凉的。他抬手抹了一把,手背蹭到脸上的灰尘,留下一道黑印。他没在意,拿起簸箕把扫好的灰尘装进去,然后端着簸箕往楼下走。
走到二楼时,他看见楼梯扶手上搭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外套。
是江川的。林暮认得那件外套,袖口磨破了边,左胸口袋上还有个小洞,是上次江川帮他修自行车时被扳手划破的。外套搭在扶手上,衣角垂下来,随着楼道里的风轻轻晃动。
林暮停下脚步,看着那件外套。袖口还带着点湿气,大概是刚洗过晾在这里的。他想起江川说过“我那儿还有新的闸片,明天给你换上”,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去维修铺。
他犹豫了一下,伸出手,轻轻把外套往扶手里面推了推,免得被风吹掉。指尖碰到布料时,能感觉到里面残留的体温,很淡,却像电流一样窜过林暮的手臂,一直传到心脏。
他赶紧收回手,像被烫到似的。脸上有些发烫,他低下头,快步走下楼,把簸箕里的灰尘倒进垃圾堆。
下午的阳光开始西斜,照在楼道口,拉出长长的影子。林暮拿着扫帚和簸箕回到楼梯间,把它们放回原来的位置。扫帚立得比刚才直了些,簸箕也被他用脚踢正了。他看着自己的劳动成果:楼道里的灰尘少了很多,台阶露出了干净的水泥色,空气里的霉味似乎也淡了些。
心里有种说不清的踏实感,像刚给自行车上了油,链条转动时顺畅得没有一点杂音。
他走到楼下,解开自行车锁。刚要跨上去,眼角的余光瞥见江川家的窗户。窗帘拉开了一条缝,露出里面昏黄的灯光。林暮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蹬着自行车离开了红卫家属院。
接下来的几天,林暮每天放学后都会绕到红卫家属院。
他渐渐摸清了楼道里的规律:早上七点多会有人下楼倒垃圾,脚步声咚咚响;中午十二点左右楼道里飘满饭菜味,谁家炒了辣椒,整栋楼都能闻到;下午三点多有个老太太会拄着拐杖慢慢上楼,嘴里嘟囔着听不清的话;傍晚时分,楼道里最热闹,孩子们的吵闹声、大人的训斥声、电视声混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粥。
林暮总是选在下午四点左右来。这个时间大多数人还在上班或上学,楼道里最安静,只有风穿过窗户的声音和偶尔从谁家传来的咳嗽声。
他的扫地动作越来越熟练。第一天还需要小心翼翼地避开障碍物,第二天就能准确地把灰尘扫进簸箕,第三天已经能注意到那些平时看不见的角落:楼梯转角的蜘蛛网、暖气片后面的瓜子皮、窗台缝里的烟蒂。
扫帚似乎也越来越顺手了。掉毛的地方被他用绳子捆紧了些,木柄上的裂纹被他用手帕擦过几遍,虽然还是硌手,却不像刚开始那样磨得手心发红。他甚至在扫帚柄上找到了一个舒服的握点,就在那圈旧布条下面,刚好能握住整个手掌。
江川家的门口每天都有细微的变化。
有时是门口多了一袋刚买的菜,用塑料袋装着,里面有几个蔫了的西红柿和一把青菜;有时是门把手上挂着刚洗好的毛巾,蓝色的,边角磨得起毛;有时是门口的地面湿漉漉的,像是刚拖过,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林暮知道这些都是江川留下的痕迹。他从不敲门,也从不探头往门里看,只是默默地把门口的灰尘扫干净,把被风吹到门口的落叶捡起来,扔进簸箕。有一次他甚至看到门垫上放着一双旧拖鞋,鞋底快磨平了,他悄悄把拖鞋往门里推了推,免得被风吹走。
小主,
江川的父亲咳嗽声时好时坏。
有时林暮扫完整个楼道都听不到一声咳嗽,那时他心里会稍微松快些,觉得今天江川的父亲可能舒服点;有时咳嗽声从他进楼道开始就没停过,一声接一声,像是要把肺都咳出来似的,那时林暮就会扫得格外慢,格外轻,生怕自己弄出的声音会让里面的人更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