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时光终有时

宣德九年的冬天,似乎格外寒冷。

年关将近,京师本应逐渐洋溢起辞旧迎新的喜庆氛围,然而,又一则噩耗吹散了这丝暖意——曹国公李景隆,薨了。

这位身份特殊、一生大起大落、晚年虽远离权力中心却依旧备受关注的老牌勋贵,终究没能熬过这个冬天。

他的去世,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头,在朝野上下激起了层层涟漪,更多的是令人唏嘘感慨。

陈兴闻讯,换上了一身庄重的深色常服,前往曹国公府吊唁。

府邸门前车马稀疏,比起当年鼎盛时门庭若市的景象,显得格外冷清。

灵堂布置得还算体面,但前来吊唁的,多是些与他李家有旧谊的老辈勋贵和些微末小官,透着一股英雄末路的悲凉。

陈兴上前,捻香,行礼。

他看着灵柩前那幅略显陌生的李景隆老年画像,心中涌起的,是一种复杂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有伤感,但更多的是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和沧桑。

这几年,他送走的人太多了。不仅仅是郑和。

宣德四年忠诚干练、被誉为“永乐盛世钱袋子”的户部尚书夏原吉走了,朝堂失去了一根重要的支柱。

宣德五年老成持重、历经五朝的吏部尚书蹇义也溘然长逝,带走了无数关于洪武、永乐朝的人事记忆和官场智慧。

还有更多他曾并肩作战、或是对手、或是点头之交的勋贵、将领、文臣…如同秋叶般,一片片凋零。

每一次葬礼,都像是在他心头又加了一层无形的重量。

他看着那些曾经鲜活、叱咤风云的面孔,一个个变成灵牌上的冰冷名字,变成史书上的几行记载。

站在送别的人群中,仿佛一个孤独的看客,目睹着一场又一场无声的落幕。

眼泪,早已在一次次告别中流干,只剩下一种深沉的、刻入骨髓的寂寥。

在吊唁的人群中,他看到了几张同样苍老而熟悉的面孔——几位硕果仅存的老牌勋贵和致仕的老臣。

彼此目光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物伤其类的悲凉和一种“下一个不知轮到谁”的无奈。

他们简单地拱拱手,低声交谈几句,说的也无非是“节哀”、“保重身体”之类的套话,所有的感慨和回忆,都藏在了浑浊的眼神和颤抖的叹息里。

这哪里是吊唁李景隆,分明是一群旧时代的残党,在借着这个机会,做一次无声的集体告别。

葬礼结束后,陈兴心情沉重地正准备回府,一名小太监急匆匆地赶来,拦住了他的去路,低声道:

“公爷留步,陛下口谕,请公爷散朝后至乾清宫暖阁一叙。”

陈兴微微颔首,心中了然。朱瞻基此刻召见,绝不会是为了寻常政务。

陈兴跟着引路太监步入乾清宫暖阁时,意料之外地听到了一阵清脆悦耳的蟋蟀鸣叫——“唧唧吱,唧唧吱”。

只见朱瞻基并未伏案批阅奏章,而是半倚在窗边的软榻上,身前的小几上摆着一个澄泥蟋蟀罐。

他正微微俯身,用一根细软的芡草,小心翼翼地撩拨着罐中的一只促织。

那蛐蛐似乎被激怒了,振翅发出更响亮的鸣叫,显得颇为神骏。

听到脚步声,朱瞻基抬起头,看到陈兴,脸上露出一丝略显尴尬又带着点怀念的笑容,将手中的芡草放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