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二十四年深秋,当浩浩荡荡的凯旋之师终于抵达北京城下时,整个京师沸腾了。
斡难河勒石、犁庭扫穴、彻底重创鞑靼瓦剌的旷世武功,让永乐大帝的威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然而,端坐于华丽御辇中接受万民山呼“万岁”的朱棣,脸色却带着长途跋涉后的疲惫。
眼神深处是一种心愿已了的平静。
只有紧紧跟在御辇旁、风尘仆仆的陈兴知道,这位帝王将走下历史的舞台。
当夜,喧嚣散尽,乾清宫内只剩下父子二人。烛火摇曳,映照着朱棣卸下帝王铠甲后略显清癯的面容。
朱高炽跪在榻前,看着父亲比出征前明显苍老了许多的脸庞,心中百感交集,有激动,有后怕,更有无尽的孺慕之情。
“老大…”朱棣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异常温和,他拍了拍身边的软榻,“坐近些,别跪着了。”
朱高炽依言坐到父亲身边,双手下意识地握住了父亲有些冰凉的手,试图传递自己的温度。
“这一仗,打完了。”朱棣的目光悠远,仿佛穿透了宫墙,回到了斡难河畔,
“阿鲁台死了,瓦剌被打残了,没个几十年缓不过劲儿来。”
“北边的狼崽子,咱算是替你…替瞻基,都收拾得差不多了。”
“爹…”朱高炽的声音哽咽了,“您受苦了…”
朱棣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释然和从未有过的柔软:
“不苦。当爹的,给儿子铺路,天经地义。”他顿了顿,目光转向朱高炽。
带着前所未有的坦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歉意:
“老大,爹以前…疑心重,对你们兄弟几个,尤其是你,管束得严苛,也…也让你受了不少委屈。”
朱高炽猛地摇头:“爹,儿子从未…”
朱棣抬手止住了他的话,眼神真挚:“听爹说完。这次,爹是认真的。”
他看着儿子的眼睛,像一个即将交接家业的普通老农,而非威震四海的帝王:
“爹这皇位,坐了几十年,也累了。该交给年轻人了。”
“你的那些想法,休养生息,发展民生,爹知道是对的。大明,需要你这样的皇帝。”
他用力握了握朱高炽的手,语气带着浓浓的期许和信任:
“放心大胆地去做!爹信你!就像…就像咱老家凤阳的农户。”
“老子辛辛苦苦攒下几亩田产、几间瓦房,最后不都是要交给儿子打理?”
“盼的就是儿子能把家业守住、发扬光大,过得比自己更好。爹…爹现在也是这么盼着你的。”
这番朴实无华却又饱含深情的“农家父子”比喻,像一股暖流瞬间击穿了朱高炽的心防。
他再也忍不住,伏在父亲的膝头,失声痛哭起来。
这一刻,所有的隔阂、猜疑、委屈,都在父亲这迟来的、质朴的信任和期许中烟消云散。
他感受到的,是一个父亲最纯粹的爱。
朱棣轻轻抚摸着儿子厚实的背脊,眼中也泛起了水光,嘴角却带着无比欣慰的笑容。
禅让与新皇登基大典定在了一个月后。这场典礼,前所未有的庄重,也前所未有的温情。
当身着崭新龙袍的朱高炽,在礼官洪亮的唱喏声中,一步步踏上那象征着至高权力的金銮宝座时。
他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站在丹陛之下、身着太上皇常服的朱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