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极冰下,被“守望者”部队严密封锁的核心枢纽内,时间仿佛被冻结在绝望的琥珀之中。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臭氧、金属熔毁的焦糊味,以及淡淡的血腥气。只有能量残余在破损管道间跳跃发出的细微“滋滋”声,还有受伤者因强忍痛楚而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喘息,如同钝刀般切割着寂静,提醒着这里刚刚经历了一场何等惨烈而诡异的、力量悬殊的冲突。
奥拉夫将昏迷不醒的叶舟小心地安置在相对完好的角落,用自己的魁梧身躯为他挡住可能袭来的流弹和冰层渗透出的、足以冻僵灵魂的寒意。艾莉丝靠坐在另一侧布满焦黑痕迹的金属墙壁下,脸色苍白得如同南极的冰雪,毫无血色。一名略懂治疗术的蔷薇十字会残存成员,正用颤抖的、同样沾满血污的手,艰难地帮她处理肩膀上那道深可见骨、边缘泛着诡异能量灼烧痕迹的伤口。每一次药粉的洒落和绷带的缠绕,都让艾莉丝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但她紧咬着下唇,没有发出一声**。她的目光,如同迷失的航船,不时扫过大厅中央那布满蛛网般裂痕、内部光芒黯淡得如同垂死星辰的“文明选择器”,最终又总是落回叶舟那张失去意识、显得异常年轻而脆弱的脸庞上,充满了化不开的忧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母性的守护。
计划的核心被未知的攻击重创,执行计划的叶舟生死未卜,他们自身也如同落入陷阱的困兽,被强大的敌人封锁在这冰封的坟墓之中。绝望的气氛,比南极万年不化的寒气更能侵蚀人的骨髓与意志。
“逻各斯,”奥拉夫压低声音,如同在墓穴中低语,呼唤着那似乎也因能量供应受损而变得虚弱淡薄的管理员AI光影,“叶舟他……具体情况怎么样?还有,‘选择器’……还有修复的可能吗?”他的声音带着一丝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那是面对绝对困境时,对最后一丝可能性的卑微祈求。
逻各斯的光影比之前淡薄了许多,边缘不断波动,如同信号不良的全息投影,它的合成音也带着能量不足特有的断续和杂音:“叶舟生命体征目前趋于稳定,心跳、呼吸、基础代谢维持在最低生存阈值。但大脑皮层活动异常活跃且混乱,呈现出典型的‘信息过载’与‘意识碎片化’特征。推测其大部分意识碎片仍滞留于回廊网络深层信息湍流区,或正在被动经历极高强度的、非自愿的信息处理与逻辑冲突。强行物理唤醒,极大概率导致意识结构永久性损伤,甚至……脑死亡。”
它顿了顿,将一束微弱的、仿佛随时会熄灭的光束投射到受损严重的几何晶体结构上,光束扫描过那些触目惊心的裂痕:“‘文明选择器’核心超维结构受损率初步估算为41%,主要能量回路及逻辑矩阵出现大规模紊乱与断点。以本枢纽设施当前可调用的资源及技术水平,进行完全修复,使其恢复全部功能,预计需要……约三点七个标准地球年。若仅寻求短期内的功能性重启,哪怕只是最低限度的连接能力,其成功可能性……根据模拟计算,低于百分之三。”
奥拉夫的心,如同被浸入了液氮之中,瞬间沉到了底,冻结了最后一丝侥幸。几年?他们连几个小时,甚至几十分钟都可能没有!那低于百分之三的可能性,几乎等同于宣判了死刑。
“那道攻击……那道紫色的光……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艾莉丝强忍着剧痛,虚弱地问道,这个问题如同幽灵般萦绕在所有幸存者的心头,是比“守望者”更具威胁的、无法理解的谜团。
“……数据严重不足,无法进行精确匹配。”逻各斯的回答带着一丝极其罕见的、近乎人性化的“困惑”,“其能量特征无法匹配已知任何迭代文明(包括第一至第六迭代)的武器或能量数据库。初步光谱及熵增分析表明,其核心蕴含强烈的‘反时空’属性,对现行宇宙的物理常数体系具备……某种‘否定’与‘覆盖’的倾向。更深入的解析……已超出本机当前算力及数据库范畴。初步推测,其源头可能位于……回廊网络定义之外的领域。”
回廊网络之外?!
这个概念让奥拉夫和艾莉丝都感到一阵源自生命本能的、莫名的战栗。那意味着完全未知的领域,可能比执行“归零协议”的“过滤器”更加古老、更加不可理解、更加无法沟通的存在。一个敌人尚未解决,另一个更神秘的威胁已然显现。
“它的目标为什么是‘选择器’?是冲着我们来的,还是……”奥拉夫追问,试图理清这团乱麻。
“动机无法确定。”逻各斯分析道,“存在多种可能性:一,意在摧毁文明延续的最后工具,确保‘归零’进程不受干扰。二,可能是一种针对高维科技造物的‘测试’或‘采样’。三,也可能是一种……警告。警告任何试图触碰或改变既定‘平衡’的行为。但其造成的直接物理后果之一,是将其部分‘反时空’能量特质,如同某种信息病毒般,注入了与‘选择器’紧密连接的回廊网络。目前,全球范围内的网络节点均检测到不同程度的异常波动和逻辑冲突报告。这种混乱……从某种角度而言,或许……创造了一个极其短暂且不稳定的‘窗口期’。”
“窗口期?”艾莉丝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在绝望中闪烁的词汇,如同溺水者看到了远处的一根稻草。
“是的。‘过滤器’系统,包括其执行终端‘审判庭’节点和‘归零炮’控制系统,其高效、精确的运行,极度依赖于高度稳定和内部自洽的物理常数与逻辑环境。”逻各斯的光影指向被凿穿的穹顶方向,尽管视线被阻隔,“‘反时空’能量的入侵,如同在精密的原子钟内部撒入了具有腐蚀性的沙粒,虽然远不足以使其核心功能停止,但必然会导致其运行效率显著下降、系统错误率升高,并需要调动大量冗余算力进行内部排异、修复和逻辑自洽性校验。”
它进一步解释道:“外部‘遗民’部队暂停攻击并转为严密封锁和数据采集模式,很可能就是因为需要优先处理这突如其来的、源自未知领域的系统级威胁,并重新评估我们这些‘文明变量’在引入了此外部干扰因素后,所产生的新风险权重和潜在价值。”
这是一个极其细微的、可能转瞬即逝的机会!如同在密不透风的铁幕上,出现了一道发丝般的裂缝!但机会在哪里?他们被困于此,叶舟深度昏迷,“选择器”基本瘫痪,手头仅有的力量连自保都困难,又能做什么?
就在这时,一直如同雕像般静止的叶舟,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他的右手手指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指尖在冰冷的金属地面上划出一道浅痕。
奥拉夫和艾莉丝的心脏几乎同时漏跳了一拍,立刻紧张地望过去。
叶舟并没有醒来。但他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了一个痛苦的川字,失去血色的嘴唇微微开合着,似乎在无声地、反复念叨着什么破碎的词语。奥拉夫没有任何犹豫,立刻俯身过去,将耳朵几乎贴在了叶舟的唇边。
断断续续的、如同梦呓般模糊不清的词语,夹杂着痛苦的气音,艰难地流入奥拉夫的耳中:
“……钥……匙……悖论……之钥……不在……内部……在……接口……错误……即是……路径……观察……者……即是……变量……”
奥拉夫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巨大的困惑和难以言喻的震惊。他看向脸色同样惊疑不定的艾莉丝和光芒微微闪烁的逻各斯:“他在说话!虽然很模糊……但他在说!说什么‘悖论之钥’,‘不在内部在接口’,‘错误即是路径’,还有‘观察者即是变量’……这……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艾莉丝茫然地摇头,这些词语组合在一起,超出了她炼金术知识体系的理解范围。
而逻各斯的光影,却在接收到这些关键词后,骤然亮了一下!内部数据处理的光芒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流转起来!
“正在分析叶舟意识碎片可能携带的、源自与‘审判庭’核心接触时捕获的深层信息……关键词:‘悖论之钥’……匹配古老数据库加密隐藏条目……指向第六迭代文明末期,一部分选择意识上传至‘永恒回路’的哲学家和科学家提出的、未被当时主流采纳的终极安全设想……”
“什么设想?”奥拉夫急切地追问,感觉有什么关键的东西即将浮出水面。
“这部分先驱者认为,任何试图达到绝对自洽、绝对控制的封闭系统,其最大的弱点并非来自外部的暴力破解或能量对抗,而是源于其自身逻辑基石中无法彻底消除的、微小的‘不自洽’点,即……逻辑悖论。”逻各斯快速而清晰地解释道,“他们设想,与其试图消灭所有悖论(那是不可能的),不如主动制造一个可控的、隐藏极深的、处于休眠状态的逻辑悖论,并将其作为一把最后的‘钥匙’,嵌入系统的核心协议层。在系统正常运行状态下,该悖论处于静默休眠,不影响任何功能。一旦系统试图执行某些极端指令(例如文明归零),或者遭遇到无法理解、无法归类的外部变量冲击时,这个预设的悖论就会被激活,从而在系统内部制造一个可控的、短暂的‘逻辑后门’或‘信息短路’。”
奥拉夫和艾莉丝听得目瞪口呆,背脊发凉。在确保宇宙“平衡”的终极系统里,主动埋下自我毁灭的种子?这是何等的疯狂、何等的绝望,又是何等的……远见!
“你的意思是……‘过滤器’系统内部,可能真的存在这样一把由第六迭代文明自己埋下的‘悖论之钥’?”艾莉丝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仿佛窥见了某个惊天秘密的一角。
“根据叶舟带回的信息碎片,以及‘不在内部在接口’、‘错误即是路径’、‘观察者即是变量’的提示,这种可能性目前上升至高度可信级别。”逻各斯的光影投射出一幅极其复杂的、象征着“过滤器”宏观系统架构的多维能量流图,“‘钥匙’本身可能并非以实体代码或数据的形式存储在某个特定的数据库或硬件里,而是作为一种‘潜在状态’、一种‘触发式协议’,被巧妙地编织在了系统不同功能模块之间的交互协议、权限认证的逻辑缝隙,甚至是基础物理常数模拟器的校准冗余之中。通常的系统扫描和周期性自检根本无法发现它,因为它本身在未被触发前,并非‘存在’的异常代码,而是一种‘等待被特定条件激活’的、处于量子叠加态的可能性。”
“特定条件?是什么?”奥拉夫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希望之火开始重新燃烧。
“‘错误’……或者说,‘无法被系统现有逻辑库完美处理、导致其产生短暂困惑或逻辑循环的异常状态’。”逻各斯指向能量流图中几个关键的、此刻正因外部干扰而闪烁着不稳定红光的节点,“比如,刚刚入侵的‘反时空’能量造成的局部物理常数失稳和系统逻辑紊乱!再比如……一个携带着部分未授权‘观察者’协议特征、同时又深度连接过‘审判庭’核心数据库的……外来意识,在系统内部制造的‘逻辑噪音’和身份识别冲突!”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齐刷刷地聚焦到昏迷的叶舟身上!
他就是那个“特定条件”!他在意识连接的最后时刻,不仅触碰了“审判庭”的核心逻辑,很可能还无意识地、或者在被那紫色光束攻击的瞬间,与那个隐藏极深的“悖论之钥”的触发机制产生了某种共鸣!他就是那个意外的“变量”!
“我们该怎么做?怎么利用这把‘钥匙’?”奥拉夫感觉喉咙发干,声音沙哑。
“理论上的方法是:需要将叶舟……或者至少是他意识中与‘钥匙’触发条件共鸣的那部分特殊信息波形……再次与处于混乱中的回廊网络,尤其是与目前正忙于内部排异的‘审判庭’节点或‘归零炮’控制系统,建立深度连接!”逻各斯语速极快,“但‘文明选择器’作为唯一可靠的高级接口已无法使用。我们需要……找到或者制造另一个临时的、能够承载这种级别信息交换的接口。”
“另一个接口?”艾莉丝忍痛环顾四周,这破损不堪、资源枯竭的枢纽内,除了那堆破损的几何晶体,哪里还有第二个能与那种级别系统对接的接口?这简直是无稽之谈!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但异常清晰的、带着某种特定加密节奏的“嘀嗒”声,突然从奥拉夫随身携带的一个、原本用于接收北极光军团加密信号的、只有巴掌大小的备用通讯器里传了出来!
这声音是如此微弱,在之前的激烈战斗和能量噪音中完全被忽略。但它在此刻这片绝望的死寂中响起,却如同暗夜迷途中听到了远方传来的、微弱的钟声!
奥拉夫猛地从腰间掏出那个布满划痕的通讯器,只见其上一个几乎从未亮起过的、代表最高优先级隐秘线路的微型指示灯,正在以一种复杂的、三短一长、不断循环重复的摩尔斯电码模式,顽强地闪烁着微弱的绿光!
这个绝密线路的编码规则……只有极少数核心成员知晓。而会用这种特定节奏、这种加密方式发送信号的,据他所知,只有一个人——
莉亚·史沫特莱!
那个身份复杂、背叛了“守望者”却又似乎在暗中布局引导叶舟的前奇点教派高层,叶舟在格陵兰冰原上遇到的、如同迷雾般的女人!
奥拉夫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按照预设的、只有他和极少数人掌握的解密方式,将耳朵紧紧贴在通讯器冰冷的接收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