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最繁忙、最具标志性的人行十字路口之一。下午的通勤高峰时段,人流如织,霓虹闪烁,充斥着现代都市的活力。突然,没有任何预兆,整个区域的路灯、周围摩天楼巨大的LED广告牌、行人手中的智能手机屏幕、店铺里的电视机……所有光源,同时极其短暂地闪烁了一下,然后迅速稳定下来,但发出的光芒,却集体带上了一种诡异的、非自然的、令人不安的紫色调。
这紫光并不明亮刺眼,却仿佛能穿透物质,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将整个喧嚣的街区渲染得如同某个异次元的投影,充满了不真实感。行人们纷纷下意识地停下脚步,惊疑不定地抬头张望,互相询问,脸上写满了困惑和逐渐升腾的恐慌,如同病毒般在密集的人潮中无声蔓延。
紧接着,更可怕的事情发生了。一些正在使用手机或者平板电脑查看信息、进行通讯的人惊恐地发现,他们设备屏幕上的图像和文字开始扭曲、融化,如同被高温炙烤的蜡像,然后重组为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不断变幻的、充满了非欧几里得几何感的抽象符号和扭曲线条,仿佛设备内部最底层的操作系统和数据结构被某种外来的、恶意的、高维度的信息流覆盖、侵蚀了。
交通信号灯彻底失灵,乱码疯狂闪烁。巨大的户外全息广告屏上,时尚模特迷人的笑容扭曲成了令人毛骨悚然的、如同毕加索画作般的抽象图案,并发出断续的、意义不明的电子噪音。
通讯网络出现大范围、无规律的中断和串线。有人接到来自已故多年亲人的电话号码拨来的通话,里面只有持续不断的、沙哑而悲伤的低语;有人听到地铁站和商场的公共广播里,突然播放起刺耳的、仿佛来自地狱深渊的、由无法想象的乐器演奏的交响乐。
现代文明赖以运转的、精密的数字神经网络和信息系统,正在受到不可知、不可抗的干扰和侵蚀,秩序的脉络正在断裂。
场景五:中东,耶路撒冷,圣墓教堂。
不同教派的信徒们正在庄严肃穆的教堂内各自的区域进行着晚祷,烛光摇曳,诵经声低沉而虔诚。突然,教堂内所有的蜡烛火焰,无论是巨大的主烛还是信徒手中的小烛,毫无征兆地,同时从温暖的、跳动的橙黄色,变成了冰冷的、静止的、如同鬼火般的幽蓝色!
光线骤变,将整个教堂内部渲染得如同幽冥地府。信徒们一片哗然与骚动,惊恐地划着十字,纷纷跪地,更加大声地祈祷,脸上充满了恐惧与迷茫。一位年迈的老神父颤抖着伸出手,试图靠近祭坛上一簇幽蓝色的火焰,却感觉不到丝毫热量,只有一股深入骨髓、冻结灵魂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
在同一时刻,不远处的哭墙前,虔诚的犹太教徒们,也感觉到了异样。他们手掌触摸的、承载了数千年苦难与祈祷的古老石壁,原本粗糙而坚实的表面,竟然传来了一种轻微的、如同沉睡巨兽苏醒般的心跳搏动感!仿佛这面见证了无数历史的墙壁,其内部某种沉睡的“灵”或者积累的“念”,正在被这席卷全球的异常所激活。
信仰的核心之地,神圣的殿堂,也未能幸免于这超越凡俗理解的、席卷全球的现实扰动。神圣与世俗的界限,正在变得模糊。
……
全球投影图上,代表各种异常现象的“斑点”和“波纹”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多、扩散、连接成片。从微观物理常数失稳到宏观局部重力异常,从生物群体行为混乱到个体潜意识古老语言爆发,从可见光能量色彩畸变到全球信息网络污染……“归零协议”的前奏,如同一曲走向终结的、混乱而绝望的宏大交响乐,正在地球的每一个角落,在每一种存在层面上,越来越响亮地奏响。
恐慌,如同最致命的瘟疫般,通过尚未完全中断的通讯网络、口耳相传以及那弥漫在空气中的无形恐惧,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在全球蔓延。
城市街道上,车辆失控碰撞,燃起熊熊大火;人群惊慌奔逃,尖叫哭喊声不绝于耳;抢劫、骚乱和暴力在阴影处和光天化日下同时滋生。乡村荒野,人们躲在家中,紧闭门窗,用最原始的方法试图隔绝外界,听着外面动物疯狂的嗥叫和风中传来的、若有若无的诡异低语,在黑暗中瑟瑟发抖,祈祷着黎明。各国政府紧急发布公告,试图安抚民众,宣称是“千年一遇的全球性地磁暴和太阳活动异常叠加效应”,呼吁保持冷静,但在越来越多、越来越无法用现有科学体系解释的恐怖现象面前,这些苍白无力的解释迅速破产,权威与秩序正在加速崩塌。
混乱,正在从边缘渗透,逐步吞噬人类文明数千年来建立的秩序之光。
球形空间内,叶舟和奥拉夫仰着头,一动不动地看着穹顶投影上那如同罹患恶疾般不断“发作”的地球,脸色无比凝重,呼吸都变得困难。他们虽然身处南极冰盖之下数千米的绝对隔绝之处,但通过这实时而残酷的全球监控,他们能清晰地、无比真切地感受到那股正在席卷整个文明、深入每个灵魂的绝望和恐惧。这不是战争,却比任何战争都更令人窒息。
“这就是……‘涟漪’……”奥拉夫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经历过无数惨烈的战场,但眼前的景象比任何血肉横飞的场面都更让人感到灵魂层面的无力和沉重。敌人无处不在,覆盖天地,却又无形无质,无从对抗。
“物理法则正在变得……‘柔软’、‘可变’和‘主观’。”管理员AI用平静得近乎残忍的语调陈述着这个可怕的事实,“这是‘归零’必经的前兆。随着最终时刻的临近,这些异常现象会愈发频繁、剧烈、相互叠加,直到量变引发质变,‘现实’的结构无法再维持其连贯性与稳定性,彻底崩解,回归‘太初’的、未分化的混沌状态,为下一次迭代的‘创世’清扫出一张绝对空白的画布。”
它转向叶舟,那光芒构成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他的灵魂:“现在,变量因子,在目睹了这一切之后,你依然坚持要执行那个成功概率无限趋近于零的‘规则改写协议’吗?你们将要面对的,不是一支军队,不是一个超级武器,而是……正在被更高权限重新书写、走向热寂的宇宙本身。你们的反抗,在如此宏大的尺度下,可能连一朵浪花都算不上。”
压力前所未有。目睹了整个文明在终极力量面前的脆弱和挣扎,那种扑面而来的、令人窒息的宏大绝望感,几乎要摧毁任何反抗的意志,让人只想跪地臣服,或者陷入疯狂的逃避。
叶舟闭上了眼睛,深深吸了一口这冰下枢纽中冰冷而稀薄的空气。他脑海中如同走马灯般闪过无数的画面:那些在异常现象中惊慌失措、无助奔逃的陌生面孔;艾莉丝·维勒那带着炼金师骄傲与智慧的绿色眼眸,此刻可能正在世界某处为了渺茫的希望而奋战;老教授特蕾莎博士在威尼斯水道中牺牲时的决然与托付;莉亚·史沫特莱最后那句如同叹息般的“告诉未来,我们曾努力过”……还有,那滴在他体内沉睡的、来自宇宙太初的、蕴含着创世与毁灭双重力量的反物质催化能量,以及怀中那块与月球背面“审判庭”核心产生过诡异共鸣的星璇仪水晶碎片。
绝望如同无底的黑暗深渊,欲要将一切吞噬。但深淵之底,亦有点点星火般的记忆与情感在顽强闪烁,那是属于人类文明的、短暂却璀璨的微光。
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中的火焰未曾被绝望浇灭,反而因为亲眼目睹了这遍布星球的苦难与挣扎而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纯粹。
“正因为如此,”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足以穿透这万载玄冰和厚重绝望阴霾的坚定,“我们才更不能放弃!连放弃的念头都不该有!”
他猛地抬手指向那不断跳动的、猩红的倒计时,指向全球投影上那些如同文明伤口般痛苦抽搐的“涟漪”光点:
“那里!每一秒的流逝,都是几十亿人鲜活记忆、情感、创造与爱的倒计时!每一个异常点,都是我们第七迭代人类文明正在被强行解构、被否定的证明!坐上去成为所谓的‘先导者’?那和承认我们的人类文明,不配拥有自己的现在、不配争取自己的未来有什么区别?!那是对所有生者与死者的背叛!”
他倏地转向管理员AI,眼神锐利如淬火的刀锋,仿佛要劈开一切迷雾:“你说成功概率无限趋近于零。好,那我问你,在你的浩瀚记录中,前六次文明迭代,可曾有过像我们第七迭代这样,在‘归零协议’正式启动之前,就有人知晓了‘过滤器’的冰冷真相、找到了‘文明选择器’的所在、并且汇聚了不同秘密组织的力量、甚至个体内蕴含着……来自‘太初’的能量印记的文明吗?”
管理员AI的光影再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内部数据流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奔腾、碰撞、计算。它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调取那横跨亿万年、记录着无数文明兴衰的数据库进行最严格的比对。
“……没有。”它最终承认,声音中似乎带着一丝极其细微的、类似于“惊讶”的震颤,“第七迭代的进程,确实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变量聚合’与‘信息提前泄露’。这种在‘归零’前夜就触及核心真相并尝试主动干预的模式,是数据库中的首次记录。你们……是特例。”
“那就是了!”叶舟向前猛地踏出一步,几乎要走到那悬浮的几何晶体正下方,昂首直视那巨大的穹顶投影,仿佛在与整个即将倾塌的世界对视,“既然我们是‘首次’,是‘特例’,是前所未有的‘变量聚合体’,那么旧的概率模型、基于前六次迭代经验的推演,对我们就不适用!我们要创造的,是新的概率!是属于我们第七迭代自己的、挣脱枷锁的概率!”
他目光灼灼地再次盯住管理员AI,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我们需要你的帮助。不是作为旁观的、冰冷的记录者,而是作为……并肩的战友。我们需要知道,这个‘文明选择器’,除了作为备份三个‘先导者’意识的冷酷机器之外,它是否还隐藏着其他功能?它连接着全球的回廊网络能量节点,它本身……是否也能成为一个巨大的能量放大器?一个逆向入侵‘过滤器’核心逻辑的跳板?!”
奥拉夫也屏住了呼吸,巨大的拳头紧握,目光紧紧锁定管理员AI。叶舟的思路清晰而疯狂,直接指向了问题的核心——利用敌人留下的、看似绝望的工具,反过来刺向敌人那看似无懈可击的心脏!
管理员AI的光影在叶舟的逼视下,似乎变得更加凝实,光芒流转间仿佛有了重量。它那由纯粹信息与能量构成的、非人般的“眼睛”,与叶舟这凡人的、却燃烧着不屈意志与人性光辉的双眼对视着。理性与变量,秩序与混沌,在这一刻激烈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