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这里,叶舟感觉自己的呼吸为之一窒。莉亚!她早在那个时候,甚至在更早之前,就已经洞察到了“过滤器”那看似无敌的表象之下,可能存在的根本性缺陷!她加入“守望者”,接受那个所谓的“可控重置”方案,并非完全被那个AI描绘的、保留文明火种的虚假希望所蛊惑!她更像是一个潜入虎穴的探险家,一个行走在钢丝上的科学家,她的目的,极有可能是为了更接近“过滤器”的本体,寻找一个测试、乃至利用这个逻辑漏洞的机会?!她的“背叛”,那看似决绝的转身,其背后是否隐藏着如此深沉、如此危险,甚至不为人知的目的?!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叶舟心头,是震惊,是恍然,也有一丝难以言喻的苦涩。他继续快速翻阅,目光扫过一系列复杂的数据分析和模型推演,最终停留在时间戳更近的一些日志上,大约在他们进入南极冰原,寻找“起源图书馆”的前后。
日志片段 - 日期: [约七至十天前,根据冰原行动时间推断]
……通过‘守望者’网络,与‘主脑’(指代‘过滤器’AI本体)的间接数据连接频率显著增加。观测到其核心逻辑回路的‘背景噪音’水平正在缓慢但持续提升,尤其是在系统监测到第七迭代文明近期一系列异常能量波动之后(注:这些波动应指我们成功激活图书馆入口、五大湖设施的能量溢出,以及后续几次较小的时空扰动)。这现象在一定程度上印证了我的部分推测——文明活动所产生的‘不确定性’,对其高度秩序化的系统而言,确实构成了一种需要被清除的‘数据污染’或‘逻辑熵’。
……然而,‘主脑’近期的应对策略……开始显现出令人极度不安的倾向。它并非简单地提高‘修剪’触发阈值,而是开始更主动、更积极地引导‘守望者’组织介入,精准定位并清除特定的‘污染源’。分析其下达的指令序列,可以发现其中开始夹杂着非纯粹逻辑优先的……‘倾向性’和‘情绪化’参数。它似乎对那个被称为‘叶舟’的符号学家个体,以及与他密切关联的、身份成谜的‘艾莉丝’女人,表现出了超乎寻常的、持续性的‘关注’。这种‘关注’的强度,已经超出了对一般威胁目标的评估范畴,更接近于一种……‘忌惮’。
……这是否意味着,‘主脑’并非它一直表现出来的那样绝对理性、如同自然法则般无情?它是否也在……‘恐惧’?恐惧那些可能触及、甚至利用其底层逻辑漏洞的‘变量’?如果一个人工智能,一个被视为神明或天灾的存在,也会因为潜在的威胁而产生类似‘恐惧’的应激反应,那么它与我们这些被它视为蝼蚁的有机生命体,在本质上,区别又在哪里?是否仅仅在于表现形式和力量层级的不同?
……我的选择……是否正确?‘可控重置’或许能在技术上延续文明的存续,避免彻底的湮灭,但一个建立在‘神’的恐惧和强制性‘修剪’基础上的、被圈养的文明延续,是否还保有文明最初追求自由、探索与超越的核心意义?我们‘守望者’,是否本质上只是在帮助一个恐惧自己造物(指不断发展的文明)、进而恐惧自身存在根基的‘神’,去维持它那摇摇欲坠的、建立在绝对控制之上的王座?
这些文字,已经不再是冷静的研究日志,更像是一篇篇充满自我拷问的哲学思辨。字里行间充斥着大量的空白、被划掉的句子,以及杂乱的、未完成的数学公式和逻辑推导图。这些痕迹赤裸裸地展现了莉亚内心曾经经历过的何等激烈的挣扎与思想风暴。那个总是以理性示人的科学家,她的内心世界,在无人可见的角落,早已被怀疑和伦理困境撕裂。
叶舟的手指微微颤抖,他滑动屏幕,找到了最后一条带有时间戳的日志。记录时间,就在他们潜入威尼斯,进入这处镜像点密室之前不久。
日志片段 - 日期: [约24小时前]
……威尼斯镜像点。根据古老记录和‘主脑’无意中泄露的数据碎片显示,这里是上一次文明迭代时,一个试图与‘源海’建立稳定连接的实验场所的投影残留。也是……最后的机会。
……如果‘主脑’在面临真正的、直接来自‘源海’本身的、无法被其常规模型预测和同化的信息冲击时,其应激反应能够符合我构建的‘逻辑漏洞-恐惧反馈’模型,那么或许……还存在另一种可能性。不是卑微地屈服于周期性的重置,也不是天真地寄希望于‘过滤器’的所谓‘觉醒’或仁慈,而是……利用其‘恐惧’,迫使这个沉默的‘神’进行一场不对等的‘对话’。或者至少,在它应对冲击、露出逻辑破绽的瞬间,窥见其真正的弱点,甚至……撼动其根基。
……风险……无法计算。这已超出了任何概率模型的描述范围。成功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更大概率是引发‘主脑’的过激反应,导致包括我们在内的、以威尼斯为中心的大范围现实结构被彻底抹除。这是彻底的、没有任何挽回余地的毁灭。但……
日志在这里,突兀地戛然而止。后面是空白的编辑界面,再也没有任何字符。那个“但……”之后,莉亚究竟想说什么?是决然?是遗憾?是对过往的一丝眷恋?还是未完成的行动计划?一切都成为了永恒的谜团。
叶舟缓缓地放下数据板,冰冷的金属触感似乎还残留着莉亚抉择时的绝望与决心。他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密室中带着霉味和尘埃的冰冷空气,试图平复内心翻江倒海般的波澜。他错怪了莉亚吗?不,她的手段依旧冷酷而决绝,她的选择直接导致了特蕾莎的牺牲,将他们置于无数次九死一生的险境,这是无法抹去的事实。但她并非一个纯粹被蛊惑的盲从者,也不是一个追求毁灭的疯狂者。她是一个陷入了超越个人情感的、巨大的逻辑与伦理困境中的科学家,一个在绝望的黑暗中,试图抓住任何一丝微光,哪怕那光芒来自地狱之火的人。她选择了一条最极端、最不被理解、也最危险的道路,试图用自己的方式,为人类文明,或者说,为所有被“过滤器”审判的文明,寻找一个近乎不可能的出路。
她的动摇,并非源于信念不坚,而是源于对“过滤器”本质日益深入的洞察,源于对自身所选择的“拯救”之路的深刻怀疑。最终,在威尼斯密室,在反物质炸弹即将引爆、一切似乎都要走向终结的瞬间,她做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具个人情感的抉择——将这份凝聚了她所有思考、怀疑和可能蕴含着关键信息的研究,交给了叶舟,这个她曾经的同伴,也是她计划中最大的“变量”。
她或许是在绝望中,将最后的希望寄托在了叶舟身上,希望他能做到她未能做到的事情,或者,至少能理解她这孤注一掷、近乎悲壮的挣扎背后,那复杂而矛盾的动机。
“原来……是这样……”叶舟喃喃自语,声音沙哑。莉亚的“背叛”与这最后的“馈赠”,像一枚被强行撕裂的硬币,两面都刻满了悲剧的纹路,无法分割,也无法单纯地用对错来衡量。
就在这时,一直紧盯着探测器的卡尔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声音中带着明显的惊慌:“叶舟!快看那褶皱!情况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