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双手按在,冰冷的垛口上,眺望着北方那连绵无际的敌营,目光锐利如刀。
仿佛要穿透,这浓重的寒雾,看清对岸那个,一生之敌的动向。
江水渐冻,意味着慕容恪随时可能发动总攻。
建康已被围近一月,城内粮草日蹙,箭矢消耗巨大,士气低迷,每一天都在煎熬。
脚步声自身后响起,沉稳而略带虚浮,是内政总管褚怀璧。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儒衫,外面罩了件不合身的皮袄,脸颊深陷,眼窝发青。
嘴唇因缺水而干裂,但眼神依旧保持着,令人心折的清明与冷静。
“天王,”褚怀璧的声音有些沙哑,“这是今日粮仓,盘点的数目……”
“若按目前配给,尚能支撑……二十三日。”
他递上一卷竹简,上面的字迹,是用一种暗红色的“人油墨”书写,显得格外刺目。
冉闵没有回头,只是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二十三日……慕容恪会给朕,二十三日么?”
褚怀璧沉默了一下,低声道:“臣已命‘尸农司’周稷,加大‘血田’肥力。”
“并在流民营中,再次筛查……或可再得些许存粮。”
他的话语平静,但提及“筛查”二字时,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
那意味着又将有一批,被判定为“无用”的老弱,被秘密划入“肉畜籍”。
他们的生命,将成为维持军队,以及城池运转的、冰冷的数字。
“杯水车薪。”冉闵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铁石般的坚硬。
“告诉周稷,不必顾忌,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若能多撑一日,便是功绩。”
“是。”褚怀璧应下,顿了顿又道,“方才‘鬼车’送来密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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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岸燕军,仍在大量打造舟船,加固浮桥,斥候活动频繁。”
“慕容恪……似乎仍在为渡江,做全力准备。”
冉闵猛地转过身,目光如电,射向褚怀璧:“你信吗?”
褚怀璧迎着他的目光,缓缓摇头:“慕容恪用兵,向来讲究‘势’。”
“以正合,以奇胜,如此大张旗鼓,不似其风格。”
“臣以为,此乃疑兵之计,意在迷惑我军,或……其内部,另有变故。”
冉闵嘴角,勾起一抹冷酷的笑意:“他和朕一样,屁股后面也不干净。”
“河北那些匈奴残余,还有塞外的柔然汗国。”
“会眼睁睁,看着他倾巢南下,掏空老巢?”
他走到城楼内侧,俯瞰着城内景象,残破的街巷,拥挤的窝棚。
袅袅升起的稀薄炊烟,以及空气中弥漫的、若有若无的腐臭气息。
“他在等,朕也在等,看谁先撑不住,看谁的背后先起火!”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沿着马道传来。
只见一身戎装、却难掩憔悴的乞活军统帅李农,带着一股寒气快步走来。
他左臂的断腕处,包裹着厚厚的麻布,渗着暗红的血迹,仅存的右手紧握成拳。
“天王!”李农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压抑的愤怒。
“刚接到江北‘飞鸢密线’,冒死传回的消息!慕容恪的后方,出大事了!”
冉闵和褚怀璧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身上。
李农喘了口气,眼中闪烁着,亢奋的光芒。
“并州刘显,那个匈奴杂种,反了!”
“聚集了好几万人,已经打下了上党,正在攻打壶关!”
“还有,北边的柔然人,也蠢蠢欲动,骑兵已经出现在长城附近!”
“慕容恪的老巢邺城,现在怕是,已经乱成一锅粥了!”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在冉闵和褚怀璧心中,激起狂澜。
冉闵仰天大笑,笑声在空旷的城楼上回荡,充满了快意与狰狞。
“哈哈哈!好!好一个刘显!好一群柔然野狗!”
“慕容恪,朕看你还能在南岸,安稳几日!”
他笑声戛然而止,眼神变得无比锐利,看向李农和褚怀璧:“这是天赐良机!”
“慕容恪必定要,分兵回援!我军反击的时刻,到了!”
李农独臂一挥,激动道:“天王明见!”
“末将请令,一旦发现燕军后撤,立即率乞活天军出城追击,痛打落水狗!”
褚怀璧却显得冷静许多,他沉吟道:“天王,李将军,此确是天赐良机。”
“然,慕容恪非比寻常,即便撤军,也必安排周全,留有后手。”
“我军贸然出击,恐中其埋伏,当务之急,是立刻派出,所有斥候。”
“严密监视,北岸燕军动向,确认其是否真的撤军,以及撤军的规模、路线。”
“同时,城内加紧整军备战,囤积突袭所需粮草器械。”
“待其真正露出破绽,再以雷霆万钧之势击之!”
冉闵点了点头,褚怀璧的冷静分析,让他沸腾的血液稍稍降温。
“怀璧所言有理,慕容恪用兵如神,不可不防。”
“李农,你亲自去安排斥候,我要知道对岸,每一支军队的调动情况!”
“褚怀璧,城内整军、粮草事宜,交由你全权负责。”
“尤其是‘幽冥沧澜旅’,随时准备沿水路,配合行动!”
“臣遵令!”两人齐声应道,眼中都重新燃起了,希望的火光。
北方的阴影,对于慕容恪,是致命的威胁。
对于困守孤城的冉魏,却是一线撕破黑暗的生机。
第三幕:暗流涌
与长江前线的肃杀、建康城的压抑不同。
慕容燕国的邺城,此刻弥漫着,一种惶惑不安的气氛。
虽然街道依旧车水马龙,市集依旧喧闹。
但往来行人脸上,少了往日的从容,多了几分惊疑与仓惶。
酒楼茶肆中,窃窃私语声不绝。
各种关于并州叛乱、柔然南下的流言蜚语,如同瘟疫般悄然传播。
太傅慕容评的新府邸,位于邺城最繁华的铜雀大街旁,朱门高墙,戒备森严。
府内却是另一番景象,暖阁香薰,丝竹隐隐,与外界的紧张格格不入。
慕容评一身紫袍便服,肥胖的身躯深陷在,铺着厚厚绒垫的檀木椅中。
手里捧着一个,精致的暖手铜炉。
他面前摆着一桌珍馐美馔,但显然胃口不佳,只是偶尔用金箸,拨弄一下菜肴。
他那张保养得宜、却难掩浮肿的脸上,此刻布满了愁容。
一双小眼睛滴溜溜乱转,闪烁着焦虑与算计的光芒。
“太傅,如今并州糜烂,北疆告急,邺城人心浮动,还需您老拿个主意啊。”
下首坐着一位,心腹幕僚,低声进言。
慕容评叹了口气,声音带着一种,夸张的忧国忧民。
“唉,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大司马远在江北,鞭长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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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坐镇中枢,夙夜忧叹,唯恐有负陛下与大司马所托。”
他放下暖炉,拿起旁边小几上的,那把小巧的金玉算盘,无意识地拨弄着。
玉珠碰撞,发出清脆却令人心烦意乱的声响。
“刘显贼子,不过疥癣之疾,真正可虑者,乃是柔然。”慕容平压低了声音。
“那些草原上的狼崽子,鼻子灵得很,闻着点腥味,就扑上来了。
“若真让他们,突破长城,蹂躏幽冀,则我大燕颜面何存?根基动摇啊!”
他顿了顿,小眼睛里,闪过一丝精明。
“如今邺城,兵力空虚,各地郡兵,不堪大用。”
“若要平叛御虏,非调动大司马麾下精锐不可。”
“可……大司马志在吞魏,此刻让他回师,岂不是……功亏一篑?”
他这话说得,意味深长,既有对国事的担忧。
更隐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对慕容恪功高震主的忌惮。
以及或许……希望前线战事受挫,以凸显他,坐镇后方重要性的小心思。
“太傅所虑极是。”幕僚附和道,“然,若后方不保,前线大军便成无根之木。”
“依在下愚见,当务之急,是立刻以朝廷名义,八百里加急。”
“将河北危局,详陈大司马,请其速派大将,分兵回援,以安人心,以定大局。”
慕容评拨弄算盘的手指停了一下,眼中光芒闪烁,派人回去求援,是必然之举。
但派谁回去?派多少兵力?这里面的学问就大了。
派回去的人,若是慕容恪的心腹,会不会影响,他在邺城的权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