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暗流涌
黎明前的建康,雨势渐歇,只余下檐角滴答的残雨。
还有弥漫在空气中,挥之不散的潮湿与寒意。
乌衣巷谢府“东山堂”内的烛火,却燃尽了又续,彻夜未熄。
灰烬的焦糊味早已散尽,但那卷人皮血信,所带来的震撼与沉重…
却如同实质般,压在谢安与谢玄的心头。
窗纸透出朦胧的灰白曙光,映照着谢安略显疲惫,却依旧锐利的眼眸。
“静观其变,绝非怯懦退缩,而是当下最有可能,博得最大收益的一步棋。”
谢安的声音,打破了长时间的沉默。
他指尖蘸着杯中早已冷透的茶水,在光洁的红木案几上,划出几道无形的界线。
“江北,慕容恪与冉闵死斗,如二虎相争。”
“气力耗尽之时,方是我北府兵出鞘的最佳时机,此一利。”
他划出一条线,代表黄河。 “关中,苻生疯癫暴虐,内部怨气已达顶点。”
“王猛、苻坚若行险一搏,无论成败,前秦必生大乱。”
“那么慕容氏之侧翼,威胁大减,甚至可能为我所用。此二利。”
他又划出一条线,代表秦岭。 “江东,我朝内…”
他顿了顿,指尖在建康城的位置,点了点。
“…陛下受蛊惑日深,权奸当道,士族掣肘。”
“若此时,我力主倾国北伐,非但难以合力。”
“反可能予内贼,以可乘之机,祸起萧墙之内。”
“稳住朝局,剪除内患,方能无后顾之忧。此三利,亦为避害。”
谢玄眉头紧锁:“叔父所言三利,侄儿明白。然其风险,亦如影随形。”
“其一,若冉闵败亡太快,慕容恪会迅速整合,河北之力。”
“挟大胜之威,其兵锋下一个目标,极可能是我江淮!”
“我北府兵新练未久,能否独力抵挡,携大胜之势的鲜卑铁骑?”
“问得好。”谢安颔首,“此确为首要之险。故,‘静观’非是枯坐。”
“需做三件事:一,不惜代价,以金帛、以承诺,甚至以…”
“包括特殊手段,暗中支援冉闵,助其拖延时间。”
“邺城多守一日,慕容氏便多流血一滴,我江东便多一分准备之机。”
“二,江北防线,必须立即加强,尤其是历阳、盱眙等要害之地。”
“增派精锐,广设烽燧,深挖壕堑,以备不测。”
“三,遣使,以恭贺之名,再赴慕容俊处示弱,尽可能麻痹其南顾之心。”
谢玄眼中一亮,旋即又黯淡下去:“支援冉闵?”
“朝廷之上,王国宝等人岂会应允?且如何绕过,慕容恪的封锁线?”
“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谢安目光深邃。
“朝廷拨款,自然无望,可用我谢氏私帑。”
“通过江北海商,辗转购买粮秣、药材、乃至伤药。”
“利用淮泗水网、甚至海路,寻找缝隙输送入邺。”
“此事…可交由刘牢之去办,他熟悉江北情弊,手下亦有敢死之士。”
“记住,此事绝密,纵有万一,亦不可与谢府、与朝廷,有丝毫牵连。”
谢玄深吸一口气,感到肩头担子,又重了几分。
这是要冒着,资敌通匪的巨大政治风险,行险一搏。
“其二,”谢玄继续道,“若王猛、苻坚事败…”
“前秦大权,依旧掌握在疯帝苻生之手,甚至因其清洗政敌,而更趋稳固。”
“则我方面临的,仍是一个强大而疯狂的敌人。”
“西方威胁未除,反而可能因内乱平息而更加强大。”
“此亦大险。”谢安面色凝重,“然王猛非庸才,苻坚亦非纯纨绔。”
“彼等既敢谋划,必有几分把握。我等需假设其能成功,若其果然事败…”
他沉吟片刻,“则我战略须立刻调整,联合一切可联合之力。”
“甚至…考虑与南越国、乃至林邑国暗中联络,共抗强秦。”
“但此为下策,非万不得已不可行。当前,仍以赌其成功为上。”
“其三,”谢玄的声音愈发沉重,“叔父所言‘外邪’…”
“王猛语焉不详,然其郑重警示,绝非空穴来风。”
“若其当真存在,且在我等与慕容氏、残秦纠缠之际,大举东进…”
“则天下无人,可独善其身,我江东偏安之梦,恐顷刻粉碎!”
提到那未知的西方威胁,书斋内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窗外的曙光,似乎也带着一丝冷意。
谢安久久不语,这是他最无法预料、也最感无力的一点。
良久,他缓缓道:“此乃最大之变数,亦可能是最大之灾劫。”
“对此,无他法,唯有‘广布耳目,预作绸缪’八字。”
“加大往西域、陇右方向的侦缉力度,重金招募人员。”
“特别是熟悉西陲地理之商贾、僧侣,凡有异常风声,无论巨细,即刻来报。”
“同时,长江防务,尤其是上游荆州段,必须与桓冲达成共识,加强联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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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事…我亲自修书与桓冲,陈明利害,纵有旧怨,此刻亦需以大局为重。”
这是一盘太大、太复杂的棋。
棋子不止在江东、河北、关中,更可能来自,遥不可及的远方。
谢安纵然多智,也有种难以完全掌控的滞涩感。
“还有朝廷内部,”谢玄补充道,面带忧色。
“王国宝、司马道子等辈,若知我等按兵不动,甚至暗中资敌…”
“必会大肆攻讦,诬陷叔父养寇自重、心怀异志。”
“届时朝议纷纷,陛下又…又受其蛊惑,恐对叔父不利。”
谢安闻言,脸上第一次,露出些许倦怠与嘲讽。
“内斗…从来比外患,更耗心力。对此,唯有‘忍’与‘拖’。”
“土断之事,可暂退半步,予其些许甜头,麻痹其心。”
“朝堂之上,关于北伐,可多言困难,强调慕容恪兵锋之盛。”
“苻生之暴虐,可能引火烧身,暂不宜轻动。一切,以拖延时间为首要。”
“待北方变局一起,或邺城战局有变,则主动权或可重回我手。”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清冷潮湿的空气涌入,带来一丝凉意。
“玄儿,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人,亦需行非常之事,冒非常之险。”
“今日之决策,看似保守,实则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牵一发而动全身。”
“你我叔侄,乃至谢氏满门,都已站在风口浪尖。”
谢玄走到他身后,坚定地道:“侄儿明白。”
“无论何等风险,谢玄必与叔父,共同承担!”
谢安回身,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流露出欣慰与决绝。
“好。即刻依计行事。记住,迅捷、机密、果断。江北之事,由你全权负责。”
“朝廷与荆州方向,我来应对。至于那‘外邪’…”
他目光再次投向西方,仿佛要穿透千山万水,“但愿王景略…只是危言耸听。”
然而,两人心中都清楚,王猛那样的人,绝不会无的放矢。
天光渐渐放亮,建康城从沉睡中苏醒,街巷开始传来隐约的人声。
但在这座繁华都城的核心深处,一场关乎天下命运的决策已然落定。
巨大的风险,也随之悄然埋下。
第二幕:玄点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