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6章 《糖罐 上》

那么,为什么?

为什么她还在这里?

那个本该被带走的灵魂,为什么还滞留在这具苍老的躯壳里?

几十年的光阴,在我眼前飞速流转。

外婆日渐佝偻的背影,她偶尔望着虚空出神的模样,她对死亡话题异乎寻常的平静……

所有曾被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汇聚起来,指向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能性。

外婆摩挲着搪瓷杯的手停了下来,干瘦的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她避开了我探寻的目光,重新望向窗外,望向那棵沉默的老槐树,仿佛在树皮的纹路里,刻着所有无法言说的秘密。

屋子里,只剩下我们祖孙二人沉重的呼吸声。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曾经困扰了我几十年的谜团,原来答案如此简单,又如此残酷。

“您……”我艰难地吐出几个字,“您是怎么……”

外婆缓缓放下搪瓷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响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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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伸出枯瘦的手,颤巍巍地解开颈下第一颗盘扣,然后稍稍侧过身,拉低了衣领。

在她瘦弱的肩胛骨上方,靠近脖颈的地方,有一道印记。

那一小片皮肤,呈现出奇异的半透明状,隐约可以看见皮肤底下青色的血管。

半透明的边缘有些模糊,仿佛还在缓慢地融化进周围的肌肤里。

透明的皮肤不过指甲盖大小,却让周围的皮肤显得格外苍老。

像一张过度拉伸的保鲜膜。

“它碰到了我。”外婆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就在它拿着糖罐,转身看我的时候。它的手指,穿过了空间,轻轻点了一下我这里。”

“很凉,像一滴冰水。”她继续说,手指轻轻抚过皮肤,眼神飘向远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夜晚。

“就点一下。然后它就走了,带着糖罐。”

“可您……您还活着。”我的声音不受控制地发颤。

“是啊,还活着。”外婆拉上衣领,慢慢系好盘扣,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异常沉重。

“它这是标记了我。就像是暂时存放在仓库里的货物,它随时可以回来取走。”

“为什么?”我追问。

外婆摇了摇头,深陷的眼窝里是浑浊的迷雾。

“我不知道。也许是时辰未到吧?也许,是它拿错了东西?”她顿了顿,目光落在我脸上,眼神中带着难以形容的复杂情绪

“它拿走了糖罐。那是你小时候最爱偷吃的东西,记得吗?我总会在里面给你留一小勺。”

记忆的碎片猛地被翻出。

是的,蓝花糖罐是外婆的秘密。她从不阻止我偷吃,有时还会故意不盖紧盖子。

留下的那一勺白糖的甜,能在我嘴里化开一整个下午。

“它拿走了糖罐,”外婆重复着,声音变得很低,“却把我留的下来。一晃就是几十年了。”

整个四周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电扇还在摇着头,可吹来的风却带着一股陈腐的阴冷。

我看着外婆布满皱纹的脸,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坐在我面前的,是一个被死亡触摸,却又被遗忘了数十年的灵魂。

她的生命,悬在一根看不见的线上,线的另一端,握在那个透明人影的手中。

这已经不仅仅是我童年的恐怖记忆了。

更是一个延宕了数十年,尚未执行的死刑判决。

“它还会回来吗?”我问,声音轻轻得。

外婆没有回答。她只是抬起眼,望向窗外渐渐西沉的落日。

夕阳的余晖将她脸上的表情照得愈发深重,也给她浑浊的眼中投下了一抹变幻不定的光。

她的沉默,比任何回答都更让人心悸。

之后,我开始留意外婆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以及她每一次短暂的出神。

她坐在院子里晒太阳时,目光常常会定在虚空中的某一点,很长的时间不会自动动。

夜里,我找了个借口说陪她。

我就睡在她隔壁房间,总能听到她床上传来细微的、辗转反侧的声响。

老屋似乎也变得有些不同。

以前只觉得是很陈旧,现在却总能感到一丝窥探的视线。

墙角阴影的蠕动,门窗偶尔传来的轻微磕碰。

特别是找到空糖罐的那个堆放杂物的后院角落,我根本不敢朝那个方向看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