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蒋蹲在水泥台阶上,烟灰簌簌地落在开了线的棉鞋帮上。他眯眼望着对面楼顶歪斜的避雷针,那根铁杆子三年前就被雷劈弯了,物业总说等业委会凑钱修理。就像他的人生——自打儿子没了之后,所有事情都卡在凑钱的环节。裤兜里手机震起来,是居委会王婶的语音:"老蒋啊,你家阳台上那盆仙人掌该挪挪,掉下来的刺把刘大爷晒的腊肠都扎漏了......"
"老蒋!"斑驳的绿色防盗门"咣当"一声撞在墙上,李素芬围裙上褐色的酱油渍已经板结成块,"让你买瓶料酒,蹲这儿当门神呢?"两个钢镚"叮铃"滚到水泥地上,五毛钱硬币滴溜溜转着圈,最后卡在裂缝里。老蒋盯着那道发黑的水泥缝,突然想起儿子六岁那年,也是在这样的缝隙里抠出枚游戏币,非说是海盗宝藏,塞进存钱罐时还划破了手指头。
超市冰柜的冷气扑到老蒋脸上,他对着蒙霜的玻璃哈了口气。三年前那个暴雨夜,急诊室的白炽灯在记忆里滋滋作响,护士掀开白布时,他第一眼看见的是儿子球鞋底粘着的口香糖——小斌总说这样走路带响,像踩着泡泡糖云彩。冰柜里带鱼的眼睛蒙着层白翳,老蒋鬼使神差抓起一条,鱼尾"啪"地甩在促销牌上,"特价9.9元"的标签粘在了鳞片上。
"蒋叔?"收银台的胖姑娘用扫码器敲敲台面,指甲盖上的水钻闪着紫光,"十三块八,要塑料袋不?"老蒋这才发现手里攥着瓶老陈醋。他摆摆手往外走,听见身后压低的嘀咕:"作孽哦,听说他儿子头七烧纸钱,大雨把灰烬冲进下水道......"
楼道里飘着焦糊的带鱼香,老蒋鼻子一酸。小斌上初中那年,有回偷吃供桌上的带鱼,被李素芬举着锅铲追了三层楼。油点子溅到期末考卷上,那个用红笔圈起来的59分,至今还在掉了漆的相框里。钥匙插进锁眼转了整整三圈——自从儿子走后,李素芬非说多转两圈才能锁住家里的"人气"。
"又买错!"李素芬夺过陈醋瓶,"咚"地砸在掉漆的折叠桌上。黑白照片晃了晃,穿校服的少年在玻璃后面永恒地笑着。老蒋突然抄起柜顶的五粮液,瓶盖"啵"地弹到冰箱顶上,惊醒了蜷在微波炉上打盹的橘猫。那猫是小斌捡回来的,现在胖得像个毛线球。
砂锅盖"咣当"跳起来,李素芬的眼泪砸进鱼汤里:"小斌最爱挑鱼眼睛,说吃了能看清黑板......"话没说完就被老蒋的吼声截断:"人死如灯灭!哪来的鬼啊魂的!"青花瓷勺在墙上炸开,碎片溅到电视机旁的全家福上——那是小斌十五岁生日拍的,蛋糕上的奶油玫瑰早褪成了屎黄色。
后半夜老蒋被推醒,月光从窗帘豁口漏进来,照着老伴青白的脸:"我梦见小斌了!他穿着那件袖口开线的蓝卫衣,说在阴曹地府当门童,给每个过奈何桥的鞠躬,腰都快折了......"铁架床的弹簧"咯吱"响,老蒋翻过身骂:"明儿我就把那些香烛元宝全扔垃圾站!"
第二周同一个时辰,老蒋自己也陷进了怪梦。灰雾浓得像搅拌不开的水泥浆,远处传来"咔嗒咔嗒"的脚步声,像是塑料拖鞋在瓷砖地上拖行。等雾散开些,他看见儿子穿着脏污的保安制服,左胸别着"阴司物业"的塑料牌,颧骨淤青,嘴角结着血痂。
"爸!"小斌扑通跪下,裤管卷到膝盖,"主管嫌我擦不干净黄泉路的广告牌,拿烧红的铜钱烙......"焦黑的圆印子还在冒烟。老蒋伸手去摸,手指却穿过虚影插进冰凉的雾气里。他这才发现儿子身后立着电子屏,猩红的字幕滚动:"本月KPI:超度怨灵500只,孟婆汤销售额1000万冥币"。
"找马叔叔!他调去轮回办了!"小斌突然惊恐回头,"巡逻车来了!"浓雾里传来刺耳的警笛声,红蓝闪光逼近时,老蒋看见几个穿黑制服的鬼差跳下车,电棍噼啪作响。儿子被拖走时,卫衣兜里掉出半包皱巴巴的红塔山——正是出事那天,老蒋偷偷塞给他学抽烟的那包。
"马国忠五年前就烧成灰了!"老蒋对着黑暗喘粗气。李素芬突然拧亮台灯,从床头柜深处摸出个泛黄信封:"上个月烧纸,有个戴金丝眼镜的往我手里塞了这个......"信封上"幽冥快递"四个字渗着暗红,老蒋手一抖,烫金名片滑出来:马国忠 轮回管理局档案科副主任 联系电话:444-。
李素芬已经按下免提键,"嘟——嘟——"的忙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老蒋想起儿子出事前夜,也是这样的忙音——他打了二十通电话催小斌回家,最后等来的是交警冷冰冰的"请来认尸"。手机突然传出带着回响的笑声:"蒋局?哎呀您可算找我了!"这谄媚的腔调让他想起城建局那些年——小马秘书总端着枸杞保温杯跟在后头,白衬衫口袋里别着三支钢笔,开会时专门记领导爱抽的烟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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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斌子......"老蒋嗓子像塞了团棉花。"明白明白!"马秘书压低声音,"现在查得严,得走正规流程。三十袋天地银行的金元宝,要防伪水印的,五个金童玉女得是今年新款,再烧十台纸扎充电宝......"背景音里传来打印机吞吐纸张的响动,"对了,手机要地府特供版,普通纸扎过来都是山寨机。"
殡葬店的霓虹灯管"滋滋"响,老板叼着黄鹤楼打量老蒋:"老爷子赶着过阴寿啊?现在都流行烧带电梯的别墅,要不来套带麻将房的?"玻璃柜里的纸扎iPhone泛着幽蓝的光,老蒋发现手机背面贴着"阴间3C认证"的镭射贴纸,充电宝上还印着"十八层地狱专用"。
子时的乱葬岗飘着鬼火,老蒋哆嗦着划了七根火柴才点着金元宝。火苗蹿起的瞬间,马秘书的脸在焰心里扭曲:"蒋局,档案室岗位竞争激烈,得再加二十袋......"李素芬摘下结婚金链子扔进火堆,火舌"轰"地蹿上老槐树,树洞里突然传出婴儿啼哭般的风声,惊飞了栖在枝头的乌鸦。
三个月后,老蒋在麻将馆打盹时又入梦了。小斌穿着笔挺的西装,胸牌换成"轮回管理科科员",办公桌上堆着印有"孟婆汤"logo的保温杯:"爸,我现在管投胎审核,昨天见着奶奶了,她排号去杭州当丝绸商的闺女......"穿职业装的女鬼抱着文件夹催促:"蒋科,孟婆催今年的汤料预算表呢!"
李素芬乐得给菩萨像披上红绸,老蒋却盯着电视发呆。新闻里落马贪官正痛哭流涕:"给儿子在美国买房的钱,都是开发商烧的纸钱变的......"画面突然雪花闪动,切换成阴间新闻发布会的场景:"近日破获特大纸钱受贿案,原轮回办副主任马某......"老蒋的搪瓷缸"咣当"落地——画面里戴电子镣铐的鬼魂正是马国忠,背后大屏滚动着小斌作为污点证人的证词,详细到某年某月某时受贿多少袋金元宝。
冬至夜,门铃突然狂响。老蒋开门看见个穿"冥通快递"制服的纸人,惨白的脸上晕着两团腮红:"蒋先生,您的特快专递。"纸箱里涌出成捆的冥币,在客厅打旋儿堆成小山。李素芬突然尖叫——鲜红的百元大钞正从钱堆里发芽般钻出来,每张都印着"天地银行阳间兑换券",编号是儿子生日。
"爸妈!"熟悉的声音从钱堆里冒出来。小斌穿着监察官制服现身,胸前徽章闪着金光:"马国忠的案子结了,我因为举报有功,特批转世到市医院产科......"他掏出盖着阎王印的调令,"下周三卯时,记得去产房门口等着,眉心有红痣的就是你们外孙!"
老两口抱着长出绿芽的冥币又哭又笑时,楼下传来刘大爷的喊声:"老蒋!你家仙人掌开花了!"他们冲到阳台,看见那盆枯了三年的仙人掌顶着鹅黄花苞,雪片落在绽开的花蕊里,融成一道小小的彩虹。对面楼顶的避雷针不知何时修直了,在月光下泛着崭新的银光。
老蒋蹲在水泥台阶上,烟灰簌簌地落在开了线的棉鞋帮上。他眯眼望着对面楼顶歪斜的避雷针,那根铁杆子三年前就被雷劈弯了,物业总说等业委会凑钱修理。就像他的人生——自打儿子没了之后,所有事情都卡在凑钱的环节。裤兜里手机震起来,是居委会王婶的语音:"老蒋啊,你家阳台上那盆仙人掌该挪挪,掉下来的刺把刘大爷晒的腊肠都扎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