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发。”他轻声道,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
队率王猛沉声应诺:“启程!”
一行人,五十名乡勇护卫着中央马背上的玄色身影,离开了寿春县那高大的城门,踏上了通往西方的官道,身影在清晨的薄雾与渐亮的天光中,渐行渐远。
李固独自站在城门口,望着那支小小的队伍消失在道路的拐角,心中暗暗松了口气。他只希望这位煞神般的南阳府君,能顺顺利利、平平安安地离开淮南郡,莫要再在自己这好不容易才恢复些许秩序的地头上,生出什么难以收拾的事端来。这乱世,能守住一方平安,已属不易。
夜色再次如浓墨般倾泻而下,将天地万物吞噬。寿春城头的点点火光,在带着寒意的夜风中明灭不定,如同喘息。连续两日的休憩,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滴入的几滴清水,虽暂缓了孙宇体表外伤的恶化,但内里的沉疴,却远非如此轻易能够化解。宗仲安那蕴含着一丝天地之威的阴寒掌力,如同最顽固的冰棱,冻结着关键经脉;张角那至阳至刚、却又因强行灌注而显得狂暴无比的太平真气残息,则如同岩浆在他体内左冲右突;加之王陵中其他不知名机关或高手留下的暗伤……这几股性质迥异、却同样 destructive的力量,在他经脉中纠缠、冲撞、撕扯,使得他每一次试图凝神运功,都如同在刀山火海中跋涉。寻常医匠的汤药,或许能止血生肌,却难化内腑之郁结,难平真气之暴动。
乡勇队列在官道上沉默地行进着,手中的火把噼啪作响,跳动的火焰映照着他们饱经风霜却坚毅的面庞,也映亮了孙宇那张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他闭目端坐于马背之上,身体随着驽马的步伐微微晃动,看似在休憩,实则正以绝强的意志,竭力运转着《流光剑典》的心法。一丝丝微弱的银色流光,如同最纤细的银丝,在他受损严重的经脉中艰难地游走,试图修复创伤,并压制、疏导那几股躁动不安的异种真气。怀中,《太上清静》残卷与《归藏》古简紧贴着他的胸口,一者散发着清冷虚寂的意蕴,一者流淌着厚重坤元的气息,这两股古老的力量,竟隐隐与他体内的流光真元以及那些异种真气产生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妙共鸣与牵引,仿佛冰与火的碰撞中,孕育着某种未知的变化。
小主,
三日后的黄昏,残阳如血,将西边的天空染成一片凄艳的橘红。队伍行至一处名为“断魂涧”的险要之地。此地两座陡峭山崖如同巨神挥斧劈开,夹峙出一条幽深无比的涧谷,谷底深不见底,只有湍急的水流撞击岩石发出的轰鸣,如同万千冤魂在深渊中哀嚎咆哮。连接两崖的,仅有一条依附着悬崖开凿的残破栈道,以粗大木桩打入岩壁,上铺木板,宽仅容两马交错,年久失修,许多地方的木板已然腐朽松动,下方便是那令人头晕目眩的万丈深渊。
就在孙宇在乡勇护卫下,踏上栈道中段,前后队伍拉长,首尾难以兼顾,地形最为险恶、进退维谷之际——
异变,毫无征兆地陡生!
栈道前方的虚空,仿佛平静的水面被投入了一颗石子,一阵肉眼可见的、细微却清晰的波纹荡漾开来。随即,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自那扭曲的虚空中一步踏出,稳稳地落在了栈道之上,恰好挡住了去路。此人年约三旬,面容阴鸷,肤色是一种长期不见阳光的、病态的苍白,一双细长的眼睛,眼角微微上挑,瞳孔缩成两点寒星,闪烁着毒蛇盯上猎物时那般冰冷而残忍的光芒。他身着暗黄色劲装,并非普通太平道教众所穿的杏黄,颜色更为深沉内敛,衣料光滑细腻,隐隐有流光转动,袖口与衣襟处,以极其精巧的金线,绣着繁复而诡异的云箓纹路,周身气息幽深似古井寒潭,竟与这悬崖、幽涧的环境隐隐融为一体,若不细看,几与背景无异。
“孙府君,”来人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一种如同生锈铁片相互摩擦的质感,在这幽深闭塞的涧谷中回荡,更添几分令人毛骨悚然的诡异,“一路辛苦,鞍马劳顿。”他微微歪头,细长的眼睛打量着马背上脸色苍白的孙宇,如同在欣赏一件即将到手的艺术品,“在下,南宫晟,忝为太平道,荆州道,道主。特在此绝地,恭送府君……上路。”
“上”字刚落,“路”字未出,杀气已如实质般爆发!
几乎在同一瞬间,孙宇身后栈道的来路入口处,以及两侧那猿猴难攀的悬崖峭壁之上,无声无息地,如同从阴影中渗透出来一般,出现了数十名身着统一黄衣的劲装汉子。这些人眼神冷漠锐利,如同鹰隼,气息沉稳绵长,动作整齐划一,绝非之前遭遇的那些乌合之众可比,显然是太平道中百里挑一、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游侠,其中甚至隐隐有几道气息,已臻江湖好手之列。他们手中劲弩上弦,刀剑出鞘,封死了孙宇一行人前后左右、乃至头顶所有可能闪避腾挪的空间。浓烈如有实质的杀气,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狭窄的栈道,连涧底轰鸣的水声似乎都被这股杀气所压制。
“保护府君!”队率王猛反应极快,嘶声怒吼,乡勇们虽惊不乱,迅速收缩队形,举起随身携带的简陋木盾,长矛向外,结成一个小小的圆阵,将孙宇护在中心。然而,他们的对手,是太平道的真正精锐!
孙宇按缰下马,动作因伤势而略显迟缓,但腰间的倚天剑却应手而出,发出一声清越的铿鸣,剑身出鞘半尺,冰冷的银色剑气如同月华般倾泻而出,将他周身笼罩,驱散了些许那令人窒息的杀气。“南宫道主,”孙宇目光平静地看着前方那道暗黄身影,声音依旧稳定,“如此步步紧逼,穷追不舍,是欲效仿荆轲刺秦,为张角殉道,还是……贪图那淮南王陵中的些许遗宝,甘为鹰犬?”
南宫晟阴恻恻地一笑,那笑容扯动他苍白的面皮,显得格外狰狞:“府君何必明知故问?天公将军之志,岂是尔等凡夫俗子所能揣度?至于王陵遗宝……嘿嘿,杀了你,自然都是我的!”话音未落,他身形忽如鬼魅般消散在原地,下一刹那,竟已毫无征兆地出现在孙宇左侧不足一丈之处,五指成鸟爪之形,指甲瞬间变得幽蓝发黑,带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风,直掏孙宇肋下要害!指风凌厉,竟隐隐发出撕裂布帛般的尖啸,更有一股阴寒歹毒、专破内家真气的诡异劲力,先行一步,透体而入,试图冻结、麻痹孙宇的经脉与反应。
孙宇虽伤重,但战斗本能犹在,倚天剑划出一道凌厉而完美的圆弧,银色剑气如同活物般,匹练似的卷向南宫晟的手腕,攻其必救。然而,南宫晟的身法实在是诡异到了极点,仿佛没有实体,一沾即走,身影再次模糊,如同青烟般消散。几乎就在同一刻,一股更强的危机感从右侧袭来!只见南宫晟掌影翻飞,瞬间幻化出七八道虚实难辨的掌影,每一掌都蕴含着开碑裂石的刚猛力道,更夹杂着蚀骨消魂的阴柔暗劲,掌风笼罩之下,空气都似乎变得粘稠起来。
与此同时,两侧悬崖之上的太平道精锐也同时发动了致命攻击!机括震响,弩箭如同飞蝗般激射而下,箭头闪烁着幽蓝的淬毒光芒;更有飞镖、铁蒺藜、乃至一些奇形怪状的暗器,如同疾风骤雨,覆盖了栈道上的每一寸空间,彻底封死了孙宇所有可能的闪避路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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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时间,孙宇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绝境!前有诡谲莫测的强敌,左右与头顶是夺命的暗器雨,脚下是万丈深渊!
孙宇瞳孔骤缩,体内《流光剑典》的心法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运转!那微弱的银色流光骤然变得炽亮,他竟是以莫大毅力,强行压下沉重内伤带来的剧痛与滞涩,将精纯的流光真元催谷至巅峰!倚天剑发出一阵欢快而肃杀的嗡鸣,剑光暴涨,时而如星河倒卷,化作一团璀璨的光球,将他周身护得密不透风,袭来的暗器撞上这层剑幕,纷纷被绞碎、弹开,发出叮叮当当的密集脆响;时而如银龙出海,主动出击,刺向南宫晟那如同鬼魅般闪烁不定的身影。
南宫晟的武功路数,是孙宇生平未见之诡异。其身法如烟似雾,似虚似实,难以用常理揣度,仿佛能融入周围环境,于不可能之处发起攻击。其掌力更是阴毒无比,刚柔并济,且带有一种极其难缠的、如同跗骨之蛆般侵蚀内腑、消磨真元的怪异特性。孙宇若非倚仗倚天剑绝世锋芒与流光真元本身精纯浩然、对邪异内力有一定克制之效,恐怕早已中招败亡。饶是如此,他本已沉重的伤势,在这等剧烈到极点的运功与精神高度紧绷之下,再次被狠狠引动,嘴角不断有新的血丝溢出,握剑的手臂也因经脉的刺痛而开始出现微不可察的颤抖,剑招之间,难免出现了一丝致命的迟滞。
“府君,你的剑,慢了。”南宫晟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声音,再次精准地在孙宇耳边响起,带着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与胜券在握的得意,“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你,还能撑多久?”他觑准孙宇因体内剧痛而导致剑网出现的一个微小破绽,身形如鬼魅般陡然加速,一掌拍出,阴寒掌力如同毒蛇出洞,穿透了层层剑光的阻碍,直印孙宇毫无防护的后心!
孙宇猛地拧身回剑,倚天剑化作一道惊鸿,险之又险地回削格挡!“铛!”一声闷响,剑锋与南宫晟那蕴含阴寒真力的手掌边缘硬撼一记,迸射出一溜刺眼的火星。虽然勉强格开了这必杀一掌,但那凌厉的掌风边缘,依旧如同冰冷的刀锋般扫过孙宇的背脊。
“噗——”
孙宇身躯剧震,再也无法压制那翻腾的气血,一口殷红的鲜血猛地喷出,如同血色的梅花,凄艳地洒落在脚下栈道那腐朽的木板之上,留下点点刺目的红斑。他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金纸,气息也肉眼可见地萎靡了下去,身形摇晃,几乎站立不稳。
南宫晟眼中闪过一抹嗜血的兴奋,他知道,猎物已经到了最虚弱的时刻。他缓缓逼近,身上的暗黄衣袍无风自动,猎猎作响,那金线绣成的云箓仿佛活了过来,开始扭曲、蠕动。“结束了,孙府君。能死在我南宫晟手下,你也不算冤枉。”
然而,就在他志在必得,准备发出最后一击的刹那——
孙宇猛地抬起了头!
那双原本因疲惫与痛苦而显得有些黯淡的眸子,此刻竟亮得吓人!里面所有的情绪——疲惫、痛苦、甚至那一丝对生的眷恋——都在这一瞬间,被一种纯粹到极致的、冰冷如万载玄冰的决绝所取代!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杂念,将自身一切,包括生命与灵魂,都融入下一剑的、近乎于道的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