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往事难消

流华录 清韵公子 2038 字 1个月前

晨光将清韵小筑的断壁残垣浸染成一派苍凉的金紫。天边的晚霞如天神打翻了丹砂罐子,又似织女扯碎了霓裳,将云霭染成深浅不一的绛色、绯红与暗紫,层层叠叠地铺展在天际,仿佛要将最后的辉煌尽情燃烧殆尽。李怡萱推着四轮辇车,缓缓行于竹径之间。车轮轧过碎瓦残椽,发出吱呀轻响,在这万籁俱寂的废墟中,竟似命运的叹息般清晰可闻,一声声敲打在暮色苍茫的时光里。

辇车行过之处,惊起几只觅食的麻雀,扑棱着翅膀飞向残存的竹梢,翅膀划破凝重的空气,留下转瞬即逝的剪影。竹叶间漏下的霞光,在李怡萱素白的衣袂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随着她的步伐明明灭灭,宛若流年暗换,韶光破碎。

她的裙裾拂过地面上的落叶与尘埃,发出细微的窸窣声,在这片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晨风自竹林深处徐来,携着竹叶特有的清芬,却亦杂糅着焦土与血腥之气,这两种截然不同的气息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而令人心悸的味道。这气息萦绕在鼻尖,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人们不久前那场惨烈的战事。

三五株幸存的修竹在风中摇曳,投下斑驳碎影,宛若破碎的韶光梦影,在地上绘出变幻莫测的图案。孙原默然望此景象,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辇车扶手上的雕纹,那上面还残留着往日的精致,如今却蒙上了一层薄薄的灰尘。

“还记得那里么?”李怡萱忽轻声说道,纤指遥指不远处一处焦黑的亭台,那亭台只剩几根焦黑的柱子倔强地立着,仿佛在诉说着不屈的故事,“哥哥下棋的时候总是喜欢让着我。”

孙原唇角微扬,眸中却无半分笑意:“自然记得。雪儿总爱行诈,趁我不备偷偷动棋子。”他的声音低沉而略带沙哑,仿佛被岁月的尘埃磨砺过。

“哪有!”李怡萱娇嗔地轻拍他的肩头,复又温柔地按在那里,感受着他消瘦的肩胛骨,“是君自己棋艺不精,反倒怪罪于我。”她的指尖能感觉到他衣料下紧绷的肌肉,那是长期处于压力下的身体反应。

二人相视浅笑,然那笑意很快消散在晨风中,如同水滴融入砂砾,转瞬即逝。孙原的目光再度变得幽深,凝望着远山叠嶂出神。远处的山峦在暮色中呈现出青黛色,犹如一幅淡淡的水墨画,朦胧而悠远。山腰间缭绕着薄雾,恍若仙子的纱带,飘逸而神秘,又似命运的迷雾,笼罩着未知的前路。

“萱儿,”他忽开口,声若游丝,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可知我幼时最惧黄昏?”

李怡萱推着辇车的手微微一顿,复又前行,静待其言。她的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却仍稳稳地扶着辇车,生怕颠簸了车上之人。她能感觉到孙原今日的不同,那是一种卸下伪装后的脆弱,让她心疼又怜惜。

“每至此时,父亲便要查验我与兄长的课业。”孙原声调平静,却透着难言的苦涩,那苦涩似乎已经渗入他的骨髓,“兄长总能对答如流,而我…总是令父亲失望。”

他的手指紧紧攥住扶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仿佛要将所有的委屈与不甘都挤压进这木质结构中:“经义、策论、诗赋…无论哪一样,我都比不上兄长。母亲总是抚着兄长的头夸赞,而看我的眼神…那种失望又无奈的眼神,我至今难忘。”他的声音微微发颤,像是被风吹动的蛛网,脆弱而纤细。

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似在为他叹息。几片枯黄的竹叶随风飘落,打着旋儿落在孙原的衣襟上,又被他轻轻拂去,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易碎的梦境。

“他们不明白,何以同一位夫子教诲,兄弟二人竟相差如此。”孙原苦笑一声,笑容里带着几分自嘲,那自嘲中又藏着深深的自卑,“其实再简单不过,兄长天生就是做学问的料,而我…我只愿做闲云野鹤,观山览水,写几首不入流的小诗。”他的目光投向远方,仿佛在追寻那不可能实现的梦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