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七章 悲天

流华录 清韵公子 7172 字 2个月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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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将军——陨落了!!!”

这句话,不像人声,更像一道凭空劈下的惨白闪电,悍然撕裂了整个沉重大地的胸膛!又像一柄自九幽深处抡起的、缠绕着无尽寒气的冰霜巨锤,带着足以粉碎星辰、熄灭灵魂之火的力量,狠狠地、精准地、毫无偏差地砸在了每一个屏息聆听、每一个仍在祈祷的心头!

“胡说八道!妖言惑众!乱我军心者斩!”惊怒交加的呵斥声猛地炸响,如同被利刃刺穿的野兽,发出凄厉而狂暴的咆哮,充满了本能的反抗与彻底的拒绝,声音却因极致的恐惧而扭曲变形。

“放屁!天公将军法力无边,神通盖世,乃黄天化身!怎会……怎会……”辩解的声音嘶哑破裂,试图用重复的信念说服自己,却迅速被自身都无法压制的、潮水般涌上的恐惧掐断了尾音,只剩下空洞的回响。

“谁!是哪个天杀的造的谣!老子生撕了他!祭旗!”狂怒的吼声试图维系住即将分崩离析的秩序,声音却高高抛起,虚浮在空中,透出无法掩饰的苍白与无力。

然而,这一切源自灵魂最深处自卫本能的挣扎,很快便被更多汹涌而来的、无法辩驳的细节——那些从中军仓皇逃出、面无人色的士卒的眼神;那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汇聚成一片哀恸海洋的痛哭声;以及那空气中再也无法掩盖的、浓烈到令人窒息、如同铁锈般血腥的悲恸气息——彻底地淹没、吞噬、碾碎!从中军方向,那原先被军纪和最后希望强行压抑的、撕心裂肺的集体痛哭声,终于如同积蓄了太久太久的末日风暴,彻底爆发开来,如山崩,如地裂,如海啸,滚滚而来,席卷一切!那不再是人的哭声,那是信仰苍穹坍塌时发出的呻吟,是希望太阳陨落时爆发的光芒,是千百万颗心脏同时被撕裂的巨响!它成了为整个时代、为所有挣扎与梦想送葬的最终丧钟,用最残酷、最绝对的音调,敲碎了最后一丝自欺欺人的幻想。

是真的。

大贤良师。

引领我们挣脱枷锁、看见光明、许诺太平盛世的神只、父亲、领袖……

真的……撒手人寰,离我们而去了。

轰隆隆——

仿佛有一座无形的、自“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口号响彻云霄之日起就支撑着他们全部世界、信念、鲜血与生命的巨山,在这一刻,从最核心的根基处彻底崩毁,发出令宇宙失声的巨响,轰然倒塌!亿万万吨的岩石、泥土、希望与未来,化为齑粉,劈头盖脸地、无情地砸落下来,将一切掩埋。

庞大的军营,瞬间陷入了一种绝对诡异的、时间停滞般的凝滞。成千上万的黄巾士卒,无论是最初揭竿而起的元从,还是沿途裹挟的流民,是身经百战的老兵,还是面容稚嫩的新卒,此刻全都如同被最高明的傀儡师瞬间剪断了所有丝线,彻底失去了支撑,僵立在原地,化作一片绝望的雕像林。他们的脸上,先是极致的茫然与空白,仿佛听觉与理解力被同时剥夺,听不懂这世间最恶毒的言语;随即是扭曲的、拒绝接受的惊骇,瞳孔急剧收缩,又勐地放大,倒映着那惨白的灯火与无边的黑暗;最后,所有生动的表情都如同退潮般迅速褪去,只剩下一种迅速弥漫、深不见底的、吞噬一切光线的巨大空洞,仿佛瞳孔之后的所有灵魂与火焰,都被一只无形巨手瞬间掏空,只留下冰冷的躯壳。

“哐当!”

一声刺耳至极的金属撞击声尖锐地划破凝滞的空气,是一名老兵手中那柄饮过血的环首刀,从他彻底失去力量的手指中滑脱,沉重地砸在冻硬的土地上。

紧接着,“哐当!”“哐当!”“哐当……”“哐当……”声音如同瘟疫般蔓延开来,连绵不绝,冰冷而杂乱,如同为这场突如其来的集体葬礼奏响的、毫无章法的绝望挽歌。无数曾经紧握、视为比生命更重的、承载着一切希望的兵器——长矛、刀剑、锄头、棍棒——被无数双失去所有力量的手抛弃,如同抛弃了自身的存在意义。它们冰冷地躺在泥地上,无人再看一眼,更无人弯腰去捡。

篝火无人添薪,火苗挣扎着、徒劳地跳动了几下,迅速暗澹下去,最终一缕缕地熄灭,只余下无数缕扭曲的、不甘的青烟,如同无数试图挣脱大地的亡魂,袅袅升向那同样死寂的、漆黑的天空。那渐渐消失的、最后的光源,映照着一张张失去所有血色与光彩、写满震惊、麻木与终极绝望的脸庞,如同面具。

有人猛地双膝一软,像是被无形的重锤击碎了腿骨,重重跪倒在地,双手十指疯狂地、甚至带着自虐般地抠挖进冰冷泥泞的地面,直到指甲翻裂,泥土混合着鲜血塞满指缝,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完全不似人声的、如同荒野上被抛弃的受伤野兽般的痛苦哽咽,巨大的悲伤超出了泪腺所能承载的极限,竟干涸得流不出一滴眼泪。

有人勐地仰头,望向那墨色沉沉、冷漠无语、吞噬了一切希望的的老天,脖颈上青筋暴起如虬龙,张开嘴,扭曲成一个呐喊的姿势,似乎想发出最恶毒的诅咒,或是最悲怆的质问,向这无情的天地索要一个答案,却最终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只有那无声的、却仿佛能震裂耳膜的恸哭,将他整张面容扭曲成一副绝望的油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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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多的人,只是如同被抽走了脊梁的木偶,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神空洞得如同废弃的深井,执拗地、近乎痴傻地望着那片过分明亮、却如同巨大墓碑般矗立的中军大帐方向。仿佛在等待一个神迹,等待那个身披明黄道袍、手持九节杖、身影曾如泰山般巍峨安定、声音能点燃星星之火形成燎原之势的人,再次步履坚定地走出来,用他那蕴含无尽法力与信念的声音告诉所有人,这只是一场对信念的终极考验,一场黎明前最黑暗的幻梦,“苍天已死,黄天当立”的大旗依然在风中猎猎作响,那许诺的、没有饥寒、没有压迫、耕者有其田的太平盛世,就在触手可及的、下一个日出之时。

然而,没有神迹。

只有无尽蔓延的、冰冷的、沉默的夜。

那曾经燃烧一切、足以燎原的希望之火,在这一刻,彻底熄灭,粉碎成无法重聚的灰烬,随风四散。

那曾经支撑一切、高于生命的信仰殿堂,在这一刻,彻底崩塌,化为一片埋葬过去与未来的绝对废墟,将他们所有人,深深埋葬。

“为什么……为什么啊……”

“大贤良师……您不是说……要带我们建立太平世界吗……”

“完了……一切都完了……”

“没有天公将军……我们……我们怎么办啊……”

低低的、绝望的啜泣声、喃喃自语声,如同秋夜里的寒蛩,从军营的各个角落响起,最终连成一片,汇聚成一股令人心碎的悲鸣之潮,在寒冷的夜风中回荡。

这座庞大的、曾经让整个大汉王朝为之颤抖的军事堡垒,它的心脏,在这一刻停止了跳动。数十万人,被共同的、巨大的悲恸与绝望所淹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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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军大帐。

凝重压抑得如同铁铸。

帐内灯火通明,却照不亮众人脸上的阴霾。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血腥味、泪水的咸涩味和一种英雄末路的悲凉。

张宝和张梁如同两尊失去生气的石像,一左一右瘫坐在原本属于张角的主位两侧。张宝双目赤红,眼神空洞地望着帐顶,牙关紧咬,嘴角残留着未干的血迹和泪痕,那双曾施展符法、引动雷霆的大手,此刻却在微微颤抖,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张梁则低垂着头,肩膀剧烈地耸动,压抑的、如同受伤孤狼般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从他喉间溢出,周身散发着一股冰冷而绝望的气息。

帐下,黄巾军的核心将领们齐聚一堂,却人人面色惨澹,如丧考妣。

身材魁梧如铁塔、面容粗犷却带着沉稳之气的“地公将军”张牛角,紧握着拳头,指节因用力而发白,他站在帐中,如同一头焦躁不安的困兽,眼神扫过在场每一位渠帅——

一身白衣、骑术精湛、号称“白骑”的张白骑,此刻脸色苍白,眼神失去了往日的锐利,只剩下迷茫。

身形矫健、面容精悍、擅长奔袭的“飞燕”褚飞燕,咬着嘴唇,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愤怒。

气质阴柔、智计百出、负责情报与联络的“左先生”左云,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似乎在急速思考,却又找不到任何出路。

符阵大家、气质沉静的五鹿,面无表情,但微微颤抖的袖口暴露了他内心的激荡。

还有苦酋、于毒等一众从青、徐、豫等地转战而来,身经百战的悍帅们,此刻也无不是双目泛红,悲愤交加,却又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力感。

“报仇!”苦酋勐地一拍大腿,霍然站起,声音嘶哑如同破锣,打破了帐内死寂,“还有什么可说的!集合全军!踏平邺城!用狗官的血,祭奠天公将军在天之灵!”

“对!报仇!”

“杀进邺城!鸡犬不留!”

“为大贤良师报仇雪恨!”

一时间,帐内群情激愤,复仇的火焰在极致的悲痛中熊熊燃烧起来,几乎要冲垮理智。

“糊涂!”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是左云。他抬起头,眼神锐利地扫过众人,“报仇?拿什么报?天公将军何等神通?尚且……况且官军早有防备,剑圣虽不知所踪,但那孙宇、孙原亦非易与之辈,更何况如今军心涣散,士卒皆无战意,此时强攻,无异于以卵击石,自取灭亡!”

“难道就这么算了?!”于毒怒吼道,额头上青筋暴起,“天公将军的仇就不报了?!我们太平道的理想就这么算了?!”

“不是算了!”张牛角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瞬间压下了帐内的嘈杂。他环视众人,虎目中虽含悲痛,却依旧保持着统帅的冷静,“天公将军之仇,不共戴天!我等恨不得生啖孙原、孙宇之肉!但将军临走前,再三嘱咐,要以数十万弟兄的性命为重,要以这天下还有盼望着太平的百姓为重!他老人家……是要我们……活下去……留下火种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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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到张角遗言,帐内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悲恸的气氛更加浓重。张宝勐地抬起头,赤红的眼睛瞪着张牛角,嘶声道:“活下去?像丧家之犬一样投降官狗?然后被他们像猪狗一样屠戮?这就是大哥要的火种?!我不答应!我宁愿战死!也要拉上几个狗官垫背!”

他的情绪极其激动,周身真气不受控制地外溢,震得身旁的灯盏嗡嗡作响,显示出其精深却已紊乱的修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