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长张庆合在市委书记钟毅的办公室里。听到钟毅书记主动询问东洪县县委常委沈鹏的工作该如何安排,张庆合多少还是有些诧异。就一位市委书记而言,安排一个县委常委的职务,何必如此纠结呢?
之所以会这样,是因为沈鹏的大舅是市政法委书记,也是市委常委,换句话说,他是市委书记钟毅目前需要倚重的对象之一。不然,钟书记也不会如此纠结。
此时张庆合市长明白,钟书记既想处理沈鹏,又担心处理沈鹏之后会影响与李显平之间的关系。
张庆合注意到钟毅鬓角新添的白发在光影中忽隐忽现。这位素来雷厉风行的市委书记,此刻烟灰缸里堆满的烟头,正无声诉说着内心的焦灼。作为市政法委书记的外甥,沈鹏在东洪县呼风唤雨的种种行径,早就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钟书记不可能不知道,尤其是平水河大桥工程质量问题,更是成了扎在钟毅心头的一根刺。但投鼠忌器,谁都知道动了沈鹏,就等于在李显平的脸上狠狠扇了一巴掌。
“书记是担心李常委那边的反应?” 张庆合斟酌着措辞,目光不经意扫过墙上挂着的合影 —— 去年市政法工作会议上,钟毅与李显平并肩而站,笑容平和。
钟毅只是静静的抽着烟点了点头,在老张面前,钟毅没必要隐瞒什么。
张庆合对钟书记说:“我认为在沈鹏的处理上,政法委之前已经做过决定,免除了他政法委书记、公安局长、副县长的职务。因为联合调查组的调查表明,他只是想找朋友确定那个瓶子的价值,并不是想将瓶子据为己有。从这一点考虑,确实只是程序上的问题。当然,这只是书面的调查报告,至于是否是事实,还不完全一定。”
钟毅用手叩了叩桌子,说道:“什么事实?难道不是这样吗?”
张庆合在这个问题上也犹豫了一下。如果一旦将周海英、魏昌全的事情爆出来,那么此时钟毅就面临一个更加难以把握的抉择,就是要处理魏昌全。魏昌全作为省委常委周鸿基在东原曾经最为看重的秘书,其发展并不尽如人意,这几年兜兜转转,还是没有真正获得组织的重用,而周鸿基的儿子如今也到了商会,担任了一个商会会长。事实上,换作是谁担任周鸿基,可能可能多少都会有一些不满。所以在魏昌全的事情上,张庆合也十分慎重。
张庆合说道:“联合调查组给出的调查情况是这样的,我们还是要相信同志。至于关于沈鹏的处理,我觉得还是要从严,他还想着官复原职,是有些不知悔改了,我觉得政法委书记他肯定不能再干了,实在不行就让他调到市直部门来。冷处理一段时间?”
“冷处理?” 钟毅缓缓站起身:“这种害群之马,调到哪儿都是颗定时炸弹,我看没有必要再让他把市直部门也给耽误了。”
张庆合看钟毅对这个处理方式不满意,看来钟毅心里早就有了处理沈鹏的打算,于是说道:“钟书记,您的意思是在东洪县里面给他安排个职务?”
钟毅背着手,略感无奈的说:“庆合,我现在确实没有拿定主意,所以才想听你的意见。”
张庆合又试探地问道:“钟书记,要不在东洪县内让他负责一些轻松些的工作?”
钟毅说道:“轻松点的工作?工作就没有轻松的,你说说看吧。”
张庆合说:“现在轻松点的岗位还是有,比如工会主席、统战部长、宣传部长。”
钟毅摆了摆手,说道:“算了吧,都不太合适。”
张庆合马上就明白了,钟书记这时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安排沈鹏了,一棍子打死要考虑李显平的感受,不一棍子打死,又觉得不解气。于是说道:“钟书记,我看这样,沈鹏现在还是县委常委,在沈鹏的安排上,咱们还是要尊重县委的意见,我们要相信朝阳同志是有能力把这件事处理好,这些麻烦事,丢给那小子去办,咱们何必去操心这些事。只是东洪县现在还处于人事冻结的状态,很多职务都不好调整,您看,条件合适是不是可以把人事解冻了。”
钟毅看着张庆合,意味深长地笑了笑,说道:“老张啊,你怎么什么时候都想着给朝阳要权力啊,这可不是出于公心啊。”说完之后略作思考,又说道:“关于泰峰同志的处理,鸿基的意见非常明确,考虑到他做出的历史贡献,可以让泰峰同志提前退休,不追究责任。泰峰有了说法之后,东洪县的人事工作,下一步是可以解冻,只是解冻之后,我很担心,朝阳同志这么年轻,有没有驾驭全局的能力啊,百万人口大县,开不得玩笑啊。看来,还是要尽快把书记的事定了。”
张庆合道:“书记啊,谋定而后动嘛,我看县委书记的事不能急,考虑不成熟就再放一放,朝阳在东洪县负责的这段时间,整体上还是可圈可点、有板有眼的嘛,队伍保持了稳定,发展也理清了方向嘛,书记人选,我觉得可以再缓一缓,等朝阳把房子打扫干净,咱们再请客。”
钟毅沉默良久,重新坐回沙发上,抽出两支烟,抛给张庆合一支:“再酝酿吧。” 火苗点燃的瞬间,他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 两个月前,省组织部公布的副省级干部考察名单上,始终没有出现钟书记的名字。这个在官场上摸爬滚打几十年的老同志,第一次感受到了理想破灭的滋味。
身在官场,没有哪个领导不想进步,特别是到了市委书记钟毅这一步,晋升副省级似乎都已经成了一种潜规则、一种工作上的惯例,而目前来看,这种惯例似乎在钟毅书记身上将要被打破,而一旦打破之后,换作是谁必然都会有失落感。
中午时分,周海英亲自开车来到了市公安局,停在了市公安局停车场里。市公安局副局长丁刚腋窝下夹着一个皮包,步履匆匆地拉开车门,坐上汽车之后,往椅背上一靠,说道:“妈的,从昨天到现在一直在开会。”
周海英面色难看,手里夹着烟,一手握着方向盘,发动汽车轻踩油门,汽车缓缓地驶出了公安局。驶出公安局大院之后,周海英才略显埋怨地说道:“丁哥呀,我都跟你说过了,钱的事不要再说了,你看现在的局面多么被动啊。”
丁刚说:“我也没想到他们一家人怎么这么脆弱,这老两口和他儿媳妇竟然都死了,妈的,真是晦气。”
周海英说道:“50万对咱们来说都是一笔大钱了,何况对一个普通的工人家庭,在他们以为那就是拿儿子的命换的钱,儿子枪毙了,现在把钱给他们收回来了,他们肯定会想不开嘛。”
丁刚掏出烟,手却微微发抖:“我哪知道他们这么想不开?” 火柴擦燃的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格外刺耳,“都怪曹河县那几个蠢货,为了立功不择手段。”
“不择手段?” 周海英冷笑,“把人一家逼得跳井,这叫手段?现在李显平咬着不放,李尚武也骑虎难下,咱们麻烦大了。”恍惚间前面走出来一个奔跑的小孩, 他突然急刹车,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尖锐的声响,“你确定冉国栋那边靠得住?”
丁刚推开车门,走下车去,对着小孩的家长一阵骂:“怎么看的孩子,还活不活啦?”骂完之后丁刚又一屁股坐在车上,说道:“大周,你继续。”
周海英用力拍了拍方向盘,一边开车一边说:“把人家一家老小全部逼得跳井自杀呀。我看,他们的孩子,我来养了,也总算让我能踏实一些。”
丁刚道:“可不能有妇人之仁啊,那钱本来就不是他们的。”
周海英将烟头一把弹了出去,说道:“这事定了,不讨论,集团养几个孩子,还是没问题,我是说,你们的手段过了份了。”